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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24日 星期二

爬著出來的阿枝阿嬤

         陪伴阿枝阿嬤已經三年多了。當初啊枝阿嬤會開案,是因為他的兒子寫信來給協會,提到會阿枝阿嬤生病,又獨居,希望我們能去看看阿嬤。那時,也是過年前。

        對於申請書裡寫道家裡有老人及未成年小孩我們都會優先處理,我們開始聯絡阿枝阿嬤,可是阿枝阿嬤兒子在監所填的收請書中留下到電話,我們怎麼打都沒有人接,打了一個禮拜後,所有不安的感覺在我們腦袋中不斷地轉著,會務人員按耐不住了,深怕阿枝阿嬤有個什麼意外,決定派出會務到阿枝阿嬤家。

         阿枝阿嬤家很難找,在偏僻的鄉野裡,隔一號就快隔一個村,會務人員找了每個大大小小的地方,就是沒有看到阿枝阿嬤的門牌號碼,只能拿著公務證求助於當地的警察局,感謝警察的熱心帶路,讓我們在混亂的地址中,找到那個沒有門牌、外頭沒有任何物品、就像一個沒人住的空房一樣–阿枝阿嬤的家。

         越過前面的空地,我們不斷的敲著阿枝阿嬤的門,但就是沒有人應門,我們心中的不安更是不斷的燃起。也不知道會務人員哪來的天外想法,在門外大聲的唸著阿枝阿嬤兒子寫的信,懺悔、對媽媽的思念與掛心。

         唸完信後,門內開始有聲響,又在過了一段時間,門終於慢慢地打開了,但對上眼的,沒有臉孔,只看到屋裡家徒四壁又幽暗的房子,那種感覺真的很毛,沒有人開啟的門、及開啟後陰暗沒東西的大廳,只有祖先牌位跟我們對看。

當時陰暗的房子,困著阿嬤的自責

        直到會務人員感覺到褲腳被拉動,眼睛往地下一看,才看到批頭散髮的阿枝阿嬤,在地上爬行著朝我們靠近。

        我們馬上蹲下身,扶著阿枝阿嬤,讓阿枝阿嬤有支撐力的抬起頭來,輕輕的將阿枝阿嬤的頭髮整理好往後用兩耳勾住,那滿是皺紋、又憔悴、又蒼白的臉孔,出現在我們眼前。

第一次見到阿嬤時,阿嬤繃著臉不肯見任何人

        當我們表明身份時,阿枝阿嬤嗚咽地哭了起來。

        阿枝阿嬤的兒子是一個吸毒的累犯,為了要吸食毒品,不只將家裡洗劫一空,為了要錢打了阿枝阿嬤,後來還靠了一隻扁鑽撬開了所有的機車後車廂、及別人家裡,偷遍了整個城鎮,只為吸毒,阿嬤一次一次的看著兒子被警察抓進去、看著兒子一次一次在外通緝寄回來的指揮書,終日以淚洗面。

        阿枝阿嬤說,這種痛苦永遠不會習慣,畢竟那是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孩子,只會一次又一次的更自責自己沒有教好孩子,讓孩子變成社會的罪惡、這國家的犯人,每一次都像在提醒著自己–自己是一個不會教小孩的壞母親。

       這一次孩子再因為毒品、竊盜入獄後,阿枝阿媽怕藥頭在找來跟她要兒子欠的藥錢、更懲罰自己沒有教好小孩、不敢面對那些被他兒子偷的鄰居,她將門牌拔了,不見任何人、不看醫生、也不領社會補助,她想將自己關死在這個充滿跟兒子小時候美好回憶、長大後不斷收到傳票及警察來找人的罪惡聲中,孤獨到老死。

        偶而鄰居看不下去,將便當放在阿枝阿嬤的門口,阿嬤也只敢在黑夜裡從屋裡爬出來,抱著便當回屋裡,分好幾天吃,和著眼淚與不敢見人的自責,吃到酸掉壞掉,也要扒完最後一口,阿枝阿嬤說,她已經浪費這社會太多了,多到連一口壞掉的飯,都沒資格丟掉。

        阿嬤說,這裡的人,都是他兒子的受害者。阿枝阿嬤說到這句,哭得更大聲了。

       我們問阿嬤,兒子知道她已經不能走路了嗎?阿枝阿嬤說,她不敢出門、所以沒有去見兒子、也無法去寄信,更何況,她只希望兒子出來能好好做人,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她多希望用她的雙腳去幫兒子贖罪,去讓兒子,出來能改過自新。

        阿枝阿嬤在自責、自毀、自虐中生活,阿枝阿嬤有明顯的憂鬱症,但阿媽不肯就醫,她只希望上天快點將她收去,她只希望能贖罪。

        我們問能進屋裡看看嗎?阿枝阿嬤點點頭,爬著帶我們進屋。屋裡什麼都沒有,米缸是空的,屋子裡只有吃剩的便當盒,阿枝阿嬤說,她不敢拿出去丟。隨後,阿枝阿嬤指著廚房,說那裡本來有台抽油煙機跟瓦斯爐,可是兒子毒癮發作時被兒子賣掉了;阿枝阿嬤指著臥房,說那裡本來有台電視機,不過也在兒子毒癮發作時被兒子拔去賣掉了,還有冷氣機、電風扇、烤箱、鍋子、窗條...等,都被兒子賣掉了,只剩下空空的家跟滿滿罪惡的自己。

這裡曾經也有過傢俱,只是被阿枝阿嬤的兒子拿去換毒品了

空無一物的房子,其實裡面曾經是沒有吸毒的美滿家庭的樣子

         會務人員整個心都酸了,問阿嬤會煮飯嗎?阿枝阿嬤點點頭,指著屋角的大同電鍋,那是一台頗有年紀的舊電鍋,在兒子入獄後不知道哪個好心的鄰居放在她門口,她同樣在黑夜裡將大同電鍋搬回來。

        阿枝阿嬤說,每個放在她門口的東西她都會搬進來,因為那是社會對她寬容的原諒。

        我們趕緊到車上搬來備用物資,將米、麵、罐頭、沙拉油、洗髮精、沐浴乳、棉被....等民生用品搬進阿嬤空蕩的小屋,阿嬤連連揮手要退還給我們,說她沒有資格收這些東西,我們會務人員趕忙說:「阿枝阿媽,我也好想把這些送給我的阿嬤,但我沒有阿嬤,阿枝阿媽,妳就當贖罪,幫我照顧我的阿嬤吧!妳把身體養好,我們一起去監所打妳那個不聽話的小孩!」阿枝阿媽聽完,第一次在眼淚中閃出笑容。

        我們離開後再想,如果那次我們沒有堅持要去、堅持要看到阿枝阿嬤,阿枝阿嬤會不會就在那個過年默默地、餓死在那間房子沒有人知道?如果那時,我們沒有那麼一定要看到平安的阿枝阿嬤,會不會那年的寒流,就將阿嬤凍死而只會在多天後被發現,之後存在於新聞上某個小小的一個角落?

        我們很慶幸的是,還好那個過年前我們有去,而不是在過年後難過地收拾悲劇。

        從此,我們那位會務人員,每個月一定親送物資、每個禮拜也跟阿嬤通上電話,阿枝阿嬤的愁容慢慢有了笑臉,阿枝阿媽依然緊閉著門戶,但只要聽到我們的聲音,就會很快地爬到門口開門。我們會務也會拿出包包裡的化妝品,幫阿嬤梳妝一下,讓阿嬤除了看到自責的自己、也看到漂亮的自己。

被我們化妝的阿嬤看到美麗的自己,笑了

        我們本來要幫阿嬤申請政府補助的生活津貼,但由於阿枝阿嬤還有一個有工作能力「已經嫁出去」的女兒,所以不符資格。問題阿枝阿嬤的女兒根本無暇照顧阿枝阿嬤,也不想再跟吸毒的家庭有所牽扯而破壞現有的家庭,這福利制度到底怎麼了?憲法有規定,女兒一定會養媽媽嗎?竟然為了這個理由駁回!

        於是我們將協會募得的微薄款項,本來要作為協會運作資金的,作為阿枝阿嬤的生活補助,我們希望這小小的金援,能幫助阿枝阿嬤找回自己的尊嚴、好好的過日子,兒子的罪就讓兒子自己去受,希望阿枝阿嬤能回到正常的自己,別再自責、自虐,這樣的日子,已經夠了。我們更答應阿枝阿嬤,在他兒子出獄時,就將他兒子轉銜到企業主那邊工作,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傷害阿枝阿嬤!


        阿枝阿媽現在會笑了,也會拿我們的補助儲值電話費打電話給我們分享喜怒哀樂,當然阿嬤也回到像剛開始一樣偶而抽根菸、吃個小檳榔,我們沒有阻止阿嬤,只要阿嬤健康快樂,有什麼不可以呢?只希望阿枝阿嬤有一天能走出過去,願意接受復健治療,雖然那又是另一筆花費,但只要能讓阿枝阿嬤可以站起來開門,讓阿枝阿嬤在老年能有個「老有所養」的生活,有何不可呢?

       前兩年我們每年都有送年才給阿嬤過年,今年我們沒有經費買年菜給阿嬤,但我們還是會去跟阿枝阿嬤拜拜年,期待看到阿嬤更開心的微笑。
每年過年一定有的物資+年夜飯,今年沒錢買年夜飯,雖然沒有往年豐盛
但阿枝阿媽一定知道我們的心意

        阿枝阿媽,要努力站起來喔!我們會陪妳,然後等一個–能站起來為我們開門的阿枝阿嬤。謝謝阿枝阿嬤,妳漸漸開朗的笑容,給我們的是,最好的回應。

2017年1月19日 星期四

孩子,對不起,我想把你們安置

        孩子,我想把你們四個安置!

        做這個服務那麼久了,很少,讓我這麼堅決,想把一個孩子安置的,尤其在她還有媽媽、有外婆照顧,爸爸再過幾個月就要出監了!但,我還是想把妹妹安置!可是,這個社會法規不容許我這樣做。

        在妹妹跟他的家人上新聞版面時,同時間當地的社福單位、監所都通知了我們,在妹妹不知道的第一時間,她們家已經在我們協會列管成案。新聞出來時,一大堆人濟物資、寄東西,把警察局都塞滿了,捐款也達到一百多萬,本來想,本身這家人固定的社會補助、加上這筆錢,給妹妹一家人用應該綽綽有餘,所以我們只有準備做後續的關懷跟長期的協助物資及孩子的未來,並告知警局,需要我們的時候可以馬上跟我們聯繫。

        我們也有去監所見妹妹的爸爸,第一次見妹妹的爸錒,感覺爸爸很老實,不太說話,只有等管理員說可以回答才回答。爸爸說因為家裡小孩多開銷大,他想要多賺點錢,所以才會去當山老鼠,誰知道後來會被逮入獄。

        爸爸跟我們說,因為當時的婚姻不被祝福,所以爸爸是離開家出來跟媽媽在一起,所以爺爺奶奶的支持已經沒有了。媽媽是在嫁給爸爸後,在一次的車禍中傷了眼睛,但不是媒體報導的全盲,媽媽還有一些需要用到眼睛的休閒活動,但爸爸因為覺得愧疚,所以每次媽媽來會客時飆罵時,爸爸也都默默接受。

        當時我們在想,只要等爸爸出來,幫爸爸找好工作,有個沒有不良嗜好的爸爸來照顧妹妹跟妹妹的弟妹,一切應該就沒有問題了,我們一直在準備中。

        時間過了一、兩個月,因為在路邊乞討,然後在公共場所洗澡,還好有好心的警察出錢讓妹妹一家人可以在寒流的那一晚有個溫暖的地方可以住、可以清洗,隔天警察還很好心的送他們回到戶籍地,他們再度上了媒體,對於明明知道內情的我們很訝異,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在妹妹家的物資不只充沛、之前每個月固定領的補助在評估中也算應該夠用,除了因為媽媽的某些休閒習慣不是那麼良善、對於金錢的管理也不那麼好,為了不浪費社會的愛心,也希望大眾的捐款能用在孩子的身上,所以大眾捐的一百多萬被設為專款專用戶,讓媽媽不能動用外,實在想不到是什麼用的理由,媽媽必須在寒流的夜裡帶孩子跨過縣市,甚至於在公共廁所盥洗。

        滿頭疑問!在但也因為這樣,讓我們跟公部門把事情釐清處。在那段時間,是忙碌的日子,公部門在找我們、監所也在找我們。

        第二次上媒體後,公部門考慮要把妹妹跟妹妹的弟妹安置,可是因為妹妹的家庭並非沒有人可以協助,有親人會去幫忙,媽媽的狀況也不如媒體所寫的那麼糟糕,所以礙於法規,實在無法將妹妹及妹妹的弟妹強行安置。

         公部門考慮安置的問題,爸爸在監所內也開始躁動,因此監所希望我們進監跟爸爸聊聊,並且安撫爸爸的情緒。我們進監見到爸爸,也因為爸爸的情緒躁動,忘了之前所隱藏的態度,除了不要孩子安置外,爸爸不想做任何的改變,就算我們分析孩子在這樣被帶來帶去可能會產生的危險、先短暫安置等到爸爸出來後再接回,爸爸都不願意、也聽不下去。

         當然我們也有去找過媽媽,問媽媽為何會帶小孩跨過縣市去夜市乞討?如果是生活過不下去我們一直都有留電話可以跟我們說,如果無法照顧孩子也有社會局。媽媽說,她沒有去夜市乞討,只是去找朋友,至於去公共廁所盥洗,只是因為小孩子大便去清洗一下而已,是媒體沒有搞清楚亂報而已,孩子不需要安置。我們問,那警察呢?幫妳的警察呢?他們不會不問清楚原因就上新聞啊?媽媽沈默了....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一個真正愛你們的母親不會帶著你們在寒流的夜晚跨縣市到外地乞討流浪,讓你們在沒有熱水又不安全的公共廁所盥洗,平常沒有而刻意選擇在那麼冷的夜裡,那邊報導對我而言一點都沒有心酸或催淚,只是看見一個不適任母親的自私。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一個好媽媽就算在窮困都會幫你們守住尊嚴,賺回尊敬,而不是去得到大眾的同情,尤其在社會補助算還可以的狀況之下。

        孩子!我想把你安置!一個視力沒有那麼好真心愛你們的媽媽,不會帶你們東跑西跑,不夠清楚的世界是多們危險,當每次帶期待寶寶出門的我,只要孩子不在我手可及的範圍都讓我膽戰心驚,尤其是不斷的跨縣市到陌生的地方?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一個好媽媽會把最好的留給孩子,台灣其實是個充滿人情味的地方,大眾捐給你們的錢雖然非合法募得,但其實不會那麼硬梆梆不留餘地,若不是媽媽的一些不太好的消遣及金錢觀念,這筆錢不會被把關的那麼嚴。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孩子不該是大人「賺」或「交換」任何東西的工具,不管是補助、捐款、大眾的同情、眼淚....等,媽媽做任何事的起點都會是將孩子的權益放在最前面。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也許七歲煮飯給全家人吃、換電燈泡讓家裡有亮光,在外面的人來看你都是如此懂事貼心,但每一件事都讓我心臟漏跳好幾拍,擔心學習有障礙的你煮飯該有多危險?瓦斯處理不當怎麼辦?你那麼小的孩子換電燈泡被電了怎麼辦?你的成熟,給我的是許多危機重重的警訊。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我看過太多不捨失去孩子的父母或祖父母,勁量把孩子的身份別及樣貌藏起來,怕被社會局因為不能照顧而被安置,他們不會讓孩子不斷地出現在媒體前、版面中,除了害怕分離,更害怕的是孩子的臉出現,被標籤化、被知道故事,希望孩子出門時這輩子都能抬頭挺胸地過日子。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一個愛你們的爸爸,會再了解狀況後為了要保護你們而接受短暫的讓你們先到安全的地方安置,等到爸爸出來有能力了再把你們接回來,爸爸入獄已經是一種分離了,何苦再入獄後再知道媽媽比較不是太好的狀況、或者有其他比較不是那麼純粹的想法時,或者爸爸也有其他的「捨不下」的原因,沒考慮到你們的風險。他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更努力的在未來規劃如何壯大自己給你們一個更好的家,而是在監所內鬧脾氣燥動影響假釋、影響可以出來照顧你們的時間,爸爸,顯然還不夠成熟到瞭解怎麼更好地保護你們。


         孩子!我想把你們安置!這是我做所有案件最不想說的話、最難的決定、也是最不想要的結果,但是我好想把你們安置!在你們未被影響錢、在你們的觀念為偏差錢,我想把你們安置在我們長期認養的機構,讓你們過得平安健康、讓你們抱著上天賜給的尊嚴來過下半輩子,也不要讓你們以為被同情與幫助是一種應該的事。

         所以,孩子,對不起,阿姨想把你們安置,對不起,阿姨,想把你們,安置.....


PS:這個事件之後,我們發現許多弱勢家庭也用同樣的方式將小孩帶到跨縣市流浪,真的讓人好心疼。

2017年1月11日 星期三

其實你們不懂我們的心–有關性侵受害者

        如果說我們在網路公告我們是是性侵受害者,會有一票人的同情、加油、要勇敢、肉搜別讓那個渣男逃避該負的責任、爛男人去死吧...等。我們會覺得溫暖、也會覺得有力量,這世界其實沒有那麼孤單。雖然,我們知道也有人會在後面批判我們、列出我們自己該負的責任、跟我們的「不應該」「不小心」。

        但一旦走上不管是司法流程或者是後續陪伴我們的流程,我們變成一個難纏的、一直在重複受創情景、一天到晚怨天尤人、走不出來、覺得受傷沒有力量、疲於拉扯的包袱。我們需要復原的時間很長,也許十年、也許更久、甚至於是一輩子,我們都在難過、責怪與自責中徘徊。

        我們很容易掉到旋窩裡,可能一點點的相連,就讓我們掉在谷裡爬不出來,我們的傷口很難癒合、我們的心靈深處很敏感(表面上我們努力裝的其實沒那麼糟),不是我們太懦弱,而是我們損傷的不是身體,而是被奪走的靈魂。

        靈魂觸摸不到,所以我們沒辦法幫祂上藥;靈魂擁抱不到,所以我們沒辦法給祂溫度,更糟糕的是靈魂被偷走了,我們常常想要感覺,都只剩下空殼。

        不是我們難搞,只是–其實你不懂我們的心。

         你知道嗎?雖然時間過了很久,久到我們機會忘了傷害我們的那張臉的樣子,但我們永遠記得拿一刻我們的恐慌、無助、被污辱的感覺,那個貼近我們臉令人厭惡的呼吸、那雙滿是髒污的雙手、那滿臉猙獰慾望的表情,都刻在我們的心上,只要一個呼吸,全部就會跑上我們的眼前。

         你知道嗎?雖然我們看起來已經跟平常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但當看到電視電影有相關的情節時,心裡總會波濤許久,有時候忍不住撇過頭不敢看,怕看到自己的臉就出現在螢幕上;有時候我們會盯著直看,怕自己的表現沒像電視電影上那樣難過是否對自己太過寬鬆而覺得羞愧而討厭自己,覺得自己是否遺忘的太快、堅強的太快、甚至於是否因為還有臉活著而鞭撻著自己的內心。

         你知道嗎?雖然我們緊鎖心房不讓回憶不小心讓別人窺見,但我們卻也會對某些信賴的諮商師或好朋友在深夜、在酒醉時、在吃完藥後、在迷迷糊糊中、在低落的情緒裡,在深夜一再重複著那可怕的情節,一次又一次,就像在播放一塊壞掉的音軌。常常會有人覺得厭煩、覺得我們又來了。其實我們只是回憶太深刻、佔據了我們的心,我們在吐訴的不是一個過去,而是我們矛盾又期盼被安慰那矛盾的心,不想被同情又偷偷希望被同情、想要被遺忘又想要被肯定、想要忘記卻忍不住一直記起、想要死又想要活的求救....那一顆被傷得亂七八糟而現在也找不到方向的心。

       你知道嗎?我們希望活得像一般人,但在心裡卻有個聲音不斷的提醒我們過去,讓我們覺得大笑很可恥、幸福很可恥、遺忘很可恥、把自己當作一般人活著很可恥,因為我們都像身上烙著印的罪犯或另一個階級的人,當我們瑟縮在黑暗角落中時,大家很容易理解,雖然不見得認同或喜歡;但當我們活得謹慎一般稍有點精彩時,一句:「你是個性侵受害者,你怎麼做得到....」就把我們塞回那令人不想想起的回憶裡也提醒著我們那個「被受害」的角色;而當我們也跟一般人一樣上夜店喝酒狂歡時,我們常在別人的眼神中看到那覺得我們沒有「記取教訓」的責備,比同行者更隨便的形象,甚至於覺得我們的過去是昝由自取而傷害我們的人卻變得合理。

        你知道嗎?我們這群人,幸福的很少、不幸福的很多,其實我們遇到好人跟壞人的比例跟平常人一樣,但心裡有個聲音不斷的提醒著我們曾經有過的傷,提醒著我們沒有資格幸福。當我們遇到好的人時,我們會懷疑自己,值得被這樣被對待嗎?於是我們會害怕的遠離,找一個覺得自己配得上的人,接著我們就離幸福越來越遠。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我們也看著身邊那不好的那一半?問自己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怨天怨地,到最後還是怨自己,怨自己那不好的過去,然後再繼續低下頭過日子,過那不好的日子。只因為,我們身上、心裡、靈魂,那無法抹去的傷痕,清不掉的骯髒與體液。

        你知道嗎?我們大部分的人都是隱瞞著曾經受傷的那個自己在過日子,我們沒報警、沒有諮商、沒有治療、不敢讓人家知道、沒有人知道我們是受害者,我們有很多人不是想大家想像的一樣,是躲在角落裡面默默的哭泣,因為我們需要生活、需要養活自己養活家人,我們連想躲在黑暗處獨自哭泣的權利都沒有,我們不是堅強、不是已經走過來了,而是我們沒有能力躲起來。

        你知道嗎?我們有某些人也不像大家想像一樣,從此對異性很害怕,一輩子青燈木魚,當你看到有些在夜店被撿屍、因為感情複雜被殺,他們的過去都跟我們一樣是個受害者,只是刻板的印象裡面,他們已經被踢出受害者的樣貌。其實我們有一部分的人為了能抹去心裡的傷痛,選擇用傷害自己來讓自己麻痺於之前的痛苦,在夜店徘徊、把感情弄的複雜、接受一夜情....等,我們不是不自愛,只是想要麻痺。有人想著如果能把「性」這件事情當作無所謂或許就可以忘記被強暴的痛苦,於是一部份的我們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床伴,其實每場性關係都沒有愉悅,甚至於在酒醒後想把那個床伴踢下床,但我們總是想著自己若能把性這件事當做很平常、很享受,或許這樣就可以把過去被強暴的事情說服自己那「沒什麼」,我們試著把「被迫點在身上的黑點」用「自找的許多灰點」蓋過去,雖然往往都很失敗,但我們的某一部分的人就是靠這樣呼吸下去。因為曾經受過傷,我們看不到自己的重要性,所以在感情上我們也常常因為一些很奇怪的「想要覺得被在乎」,而踏上複雜的感情關係。我們有一部分的人生命往往就這樣被消失,最後沒有被同情與心疼,反而用「隨便」、「男女關係複雜」、「活該」、「自找」的...等,做為我們失去生命最後的定義。

          你知道嗎?我們最長的時間在自責、然後問為什麼是我、最後接受那個回不去的我們,每次有人問我們都過了那麼久的時間了,為什麼還要漩在裡面?為什麼還要怨天尤人?為什麼還不能放下?為什麼不能重頭來過?為什麼不能好好生活?為什麼不能不要再提?為什麼不能遺忘?為什麼不能正常生活?

          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我們也想回到那沒有受過傷的自己,只是身體的傷口癒合了都還免不了留下疤痕,靈魂被割了一個洞,隱隱作痛的持續著受傷的記憶,那無法上藥的傷口,連複合的疤痕都做不到,又要怎麼忘記自己的痛?

          你知道嗎?其實我們比一般人,更想回到平凡的生活,只是小叮噹的時光機,只在藤子不二雄的畫筆下,永遠無法從W的世界走出來,載我們一程。

                 

2017年1月5日 星期四

『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的後續

         前天在法務部開會,一邊看著一線傳來的資料,讓大家都抓狂跟心痛。

那天下午,我們整個辦公室及一線人員,都在瘋狂的找人

          一個兩歲的小男孩獨自被關在家裡,家訪人員到達時,透過破舊的紗窗上的洞,正好看著孩子對著我們一線人員不斷的哭泣,那孩子,滿臉的眼淚鼻涕,揮著小手,張著嘴巴,來不及擦的眼淚或著舞動的雙手,心痛,佔滿著所有在場人的心及在開會中的我們。

        孩子兩歲,爸爸假釋後並沒有回家看孩子,其實會去看孩子就是因為爸爸的假釋聯繫地址填的不是原來的家、而是翻山後的另一個鄉鎮,這讓我們在接到個案資料時拉緊了神經,不回家的爸爸,會不會在出獄後再犯?這是我們第一個擔心的。

        案子是一週前拿到的,來回看著資料跟電訪,記得爸爸還在獄中時,家中還有妻子、丈母娘跟幼子,這是我們第二個擔心,家中可勞動人口沒回家,家裡怎麼辦?

        於是,我們開始追蹤。

        到了案家,果然看到我們的擔心。孩子因為先天的關係有發展遲緩的問題,到現在還不會說話。阿嬤因為去養雞而不在家,嗜酒如命的媽媽也跑出去了,只留下兩歲的孩子獨留在家裡。一線人員在附近不斷的找人,也到養雞場裡找到了阿嬤,跟阿嬤談了許久,開啟了這家人的故事、也開啟了必須長時間的追蹤服務。

        當天晚上我將一線的心得PO在官網,每個人都跟著心痛,有人也問著能為這孩子做什麼?當然還有更多人是疑問為什麼不安置不報警?

小小的孩子,還好有破洞的紗窗,才讓我們能夠看見他的無助
滿臉的鼻涕眼淚,不會說話的孩子,讓我們心裡都在哭泣

        當然,我們可以在當時就報警,這已經觸法了,請婦幼隊跟社會局來處理,然後接著就是公部門的事情了。但是在當下,我們覺得必須找到當事人去評估,以釐清這個家–到底需要什麼!

        幾年來,當事人「真正需要」跟「我們覺得他需要」,是我們覺得非常重要的分隔。

        孩子遲緩,需要的是引入早療系統,而到安置機構,我們不能確定是否有完整的早療系統,這需要家人能夠每個禮拜帶去醫療系統或者是其他機構做協助,很多安置機構都不見得有那麼好的人力可以做到完全(從我們的認養的機構就可以發現,這也就是我們會有志工老師常駐在那邊的原因),而如果是言語遲緩的孩子,更需要有人跟他們多多說話,家人,可以是一項選擇,因此,我們把孩子留給阿嬤,讓早療系統進入。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我們遇過太多孩子,在安置機構後接著就是少年監,家庭臍帶關係的完整,是一個人非常重要的寄託。

         阿嬤,需要的是物資的協助,讓阿嬤可以多點心力照顧外孫,相信在孩子還年幼時,熟悉的環境會比任何陌生人要來得好,之後再慢慢調整。再加上在我們國家「不是很友善」的安置系統,強制且沒有顧到小孩心情的強力安置、沒有告訴孩子未來是什麼樣子的未告知、還有強烈地剝奪感,在不得不的狀況之下,安置永遠是我們最後的一個選擇,不在孩子成長過程造成不必要的傷。因此,阿嬤的照顧跟加入我們長期密集的關懷監控協助,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的壓力大,但孩子的傷害小。當然,我們也會要求阿嬤不可以讓外孫單獨在家,帶去田裡玩也是一種選擇。

小孩的家庭環境並不好,這個家需要的是,更多的協助

        至於媽媽,反而才是這個家庭裡面最讓人擔心的人物,這個媽媽基本上是廢了,媽媽因為常常酒醉不知道在哪裡醒,跟誰在一起喝、喝完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阿嬤跟我們最擔心的都是「會不會再出現下一個孩子」?所以我們該讓媽媽去上衛教的課程,甚至於在她未裝避孕器前,我們都必須要密集追蹤,甚至於補助她完成,才不會再有下一個、甚至於下下一個「被關在心牢裡的孩子」「需要被擁抱的孩子」。

打開門,緊緊的擁抱著阿姨

        坦白說,在四年來白玫瑰投入「收容人\更生人家庭支持服務方案」「收容人\更生人家庭臍帶修復關係」「預防犯罪」「降低再犯」,這件案子不是最慘的孩子。而這幾年讓我們學會的是,用更堅硬的心、最柔軟的態度、最理智的評估,才能不讓眼中的淚模糊了看見他們的需求、他們最好的需要,為每個案家找到最好的處遇。

        常常得硬逼著自己用鐵石心腸,才能讓淚跟心不碎成一地,變成一廂情願的只做到、看到「我以為他們所需要」。

        很多時候,我們可以簡單做,但最後我們都選擇複雜;很多時候,我們可以放手做,但最後我們都緊緊的抓在手上;很多時候,我們可以輕鬆做,但最後我們還是讓他們壓在我們肩上變得沈重,我們常常有更好的結案方式,但我們卻捨不得的讓案件在我們團隊裡面服務延續,一走,就是陪伴著好幾個秋冬。

這是另外一個個案,喝醉酒的爸爸,在家暴後把機車也燒了

        看過太多的悲劇、太讓人心痛的孩子,六歲的孩子還不會說話、一歲的孩子在K煙的環境中成長、三歲的孩子因為媽媽在懷孕時吸毒因而有戒斷症狀的情緒障礙、八個月的孩子被打到癱掉半邊身體、兩歲的孩子手腳都是煙疤、四歲的孩子被撕裂成破碎的娃娃、五歲的孩子被流浪漢騙走藏在精神障礙同居人的閣樓、幾個孩子媽媽抹黑在寒冷的冬夜裡乞討...等。

去年過年時,令人驚心動魄的案件
雖然常常看見黑暗、甚至於是血跡斑斑,但我們並不沮喪
只會鞭策著我們,更快速的往前進,看見更多在黑暗角落的人

         太多的孩子被關在心裡的牢籠、身體的牢籠、甚至於永遠沒有機會清醒的牢籠,有時我常在想,怎麼讓更多的孩子不要被傷害、不要在出生在被傷害的環境中,讓更多的孩子的出生都是希望,而不是另一個絕望跟希望被救出來。

         如果大家問,可以怎麼幫這些孩子,希望大家能支持協會、支持協會的所有人員,讓我們用更有溫度的方式,有更多的經費,不會有不得不地結案,給所以案家他們真正想要的需要的。

          讓我們一起帶著孩子,走回陽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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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9日 星期三

愛一個人

        愛一個人,我從不求對等。感情就像兩杯水,你永遠沒辦法把兩杯水裝的一樣,一直執著要把兩杯水倒的一樣多,不是倒太滿、就是倒空了。溢出來的浪費,留下來的幾滴心碎。

       愛一個人,我從不求回報。沒有人逼我愛誰、也沒有人逼我不愛誰,既然都沒有人強迫我怎麼愛,我又怎麼強迫對方怎麼愛?

        愛一個人,我從不強求。愛與被愛同樣幸福,就算只是我一個人傻傻的愛對方,我對於我的付出也沒有後悔。

        愛一個人,我從不監控。是我的推不開,不是我的拉不來。

        愛一個人,我從不求承諾。沒有人知道天長地久有多長,沒有人知道下個路口會是怎麼樣的風景,既然有太多的變數,又何必要求不一定到得了的承諾,當改變的時候來折麼對方跟自己。

        愛一個人,我從不查他的隱私。如果感情需要的是絕對的信任,那我何必讓我們都變成賊?如果要刺探才能知道對方是否對我真誠坦白,那他根本沒準備好跟我定下來,我現在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浪費時間、自我催眠。

        愛一個人,我從不要求他大幅度的改變自己。當初我愛上的就是這個樣子,那改變完還是我要的他嗎?如果要改變才能相愛,那我當初又為何要選擇他,而不是選擇一個我想要的樣子的另一個人?

        愛一個人,我從不保留。我不想再分開的某一天發現我還有哪些事我沒有做到,抱著遺憾懊悔回憶所有的一切。

        愛一個人,我從不算舊帳。要原諒就沒有埋怨,不然就甩手瀟灑的轉身,不斷的翻舊帳只是消磨著他的感情跟折麼我的愛。

        愛一個人,我從不想吵贏任何一場架。吵架要吵贏就要把對方踩得夠碎,拿掉了對方的尊嚴、將對方逼到牆角,和好了,血就算停了傷口永遠都在。

        愛一個人,我從不要求他的世界只剩下我。沒有人可以離群索居,如果我有姐妹可以訴苦,那他為什麼不能跟兄弟瘋狂?如果這世界只剩下我跟他,那我們會不會太孤單?

        愛一個人,我喜歡柔柔軟軟的,也許像場風輕輕吹過,裡面帶點氧氣讓對方呼吸,不需要天崩地裂,太強烈的感情容易讓我們疲乏。愛一個人我喜歡聊天,也許聊的不是我喜歡的話題,但如果全世界只有我可以聽他好好的講話,那他有什麼選擇可以不愛我?愛一個人我喜歡靜靜陪伴,偶而無聲的時刻可以讓我們在繁華的世界中找到互相歸屬的寧靜。愛一個人,我喜歡在他面前大哭大笑,不用掩飾的情感讓他看清我的樣子沒有隱瞞。

        愛一個人,我希望他自由快樂無憾,不要因為我犧牲什麼、不要因為我不像他自己、不要因為我不敢往前、不要因為我放棄所有,我想用我跟他最原來的樣子,融入的活在這個世界裡,跟這個世界一起呼吸,而不是愛的孤獨。

        愛一個人,我會告訴自己勇敢,被愛的時候勇敢、被甩的時候勇敢、在一起的時候勇敢、分開的時候勇敢,我沒有最全世界美的樣子,但我會留下最勇敢的影子,我們的在一起不會有憐憫和不敢放,而只有純粹的我們想不想在一起。

        愛一個人到最後,我希望我比他晚走,想念太苦我不想他承擔、寂寞太空虛我不想他孤單,我想幫他辦完他在這世界上最後一件事,送他靜靜的離開。愛一個人,我會微笑的送他離開,不讓他因為我的眼淚擔憂不捨放不下,生離死別都要走的沒有牽掛。

        愛一個人,我想跟他遵守約定實現夢想,陪著他往自己的夢想走去,兩個人不用比誰的人生精彩、不用比誰實現了誰,就這樣沒有壓力的相愛。

        愛一個人,沒有誰為誰改變,靜靜的,愛一個人,就是幸福....



       

2016年11月6日 星期日

里子阿嬤

        今天其實我不太適合寫文章,每個禮拜六日是我雙手手腕休息的時候,六年來長期記錄每件事情讓我的雙手手腕骨頭有點移位,假日,就是找推拿師固定,然後準備著下一週開始,繼續持續不斷的紀錄、分解、學習、搜尋...,繼續虐待我的雙手。



        但今天一線去家訪里子阿嬤的事,卻讓我夜不能睡,腦子裡都是一線家訪給我的紀錄與照片,曲摟的里子阿嬤、言談中的難過、被一線安慰難得的笑聲、孩子的嬰兒床、壁畫上阿嬤親手送走孫子留下想給媽媽的畫像⋯⋯每張照片,就這樣在整天、整夜,在我腦子裡盤旋徘徊,揮之不去,無法睡,我決定紀錄下它,並決定協助阿嬤能夠老年安心就養。

        本來去家訪里子阿嬤是下個禮拜一的事,因為禮拜一才有社工上班、禮拜一才有公部門可以詢問、禮拜一才有其他資源可以連結,但,一線回報,阿嬤的狀況現在非常高,怕多一天就要多等一天的流程、就是一天的危險,又想到假日怕沒有社工給阿嬤送餐,所以一線還是決定今天出發。

        會去見里子阿嬤,是一封來自女監一個最近刑期21年販毒吸毒、進出監獄好幾次的女性收容人寫來協會的申請書,被申請人是:里子阿嬤。女性收容人在信中寫下:父母已年邁,非常擔心,且父母都沒有來會面,家裡還有小孩,希望協會能夠進行關懷服務。

        初接到申請書時,我們馬上打電話給收容人留下來的電話,電話沒有人接聽、手機也以空號,這對我們的經驗,常常是家人為了要逃避吸毒販毒的收容人、以及鄰居異樣的眼光,而搬家躲起來了。

       這種案件常常在很多時候與開案流程是不得不放棄的,但因為裡面有–老人與小孩,一線在不放心之下,還是決定到申請書留下的住址去看看,雖然明明知道可能撲空,但總是懷有那一線的希望。

        去的路彎彎曲曲,也不好找,地址上好像是隔壁一條路卻往往相隔一個村莊,但幸運的因為一線的努力,我們找到了里子阿嬤。

        第一次去看里子阿嬤,只見一位因為脊椎有問題彎著幾乎90度腰、手指因勞務已經變形的阿嬤,跟一個有點失能的阿公,在一個充滿物品的狹小房間裡相伴。說明來意,阿嬤噙著淚水,訴說著小女兒的進出監所、吸毒而造成那些混亂的人生、折磨著他們人生的不幸、因被家暴而已經變成植物人在安養中心的大女兒、及所有無緣的孫子。

         困難將脖子抬起的臉,望著衣服,眼淚一顆一顆的邊說邊掉在她的褲子上。我們問里子阿嬤:「阿嬤,妳身體狀況這樣,還有辦法照顧阿公嗎?」阿嬤一邊用盡用力地抬起頭看著我們,一邊抓著阿公的手對我們說:「我只剩下這個親人了,我能照顧多久,是多久了。」我們問阿嬤孫子呢?阿嬤說:「因為吸毒戒斷,五個孩子,有些夭折、有些送人了,有一個孩子還是送到外國,這一輩子是看不到了。」里子阿嬤又哭了。

第一次去站里子阿嬤,我們特地準備了老人需要的衣服

         我們隨即決定幫里子阿嬤申請了「食物銀行」,每兩個月幫阿嬤送一次物資,也幫阿嬤申請了會內的緊急補助,讓里子阿嬤除了政府補助還能有一點點錢照顧自己,再不方便自己煮的時候,能幫自己跟阿公補充一點營養。跟阿嬤要證件時,才發現阿嬤因為不方便、又怕被騙,所以把所有政見用帶子綁在脖子上垂在手方便拿的肚子上,用一層一層的塑膠袋包裹著。看阿嬤用不方便的手、困難的一層一層地打開塑膠袋,將證件掏出來。我們的一線,有人已經忍不住跑到門口擦眼淚了。

阿嬤翻開一層又一層的塑膠袋找著她的證件,因為小女兒,她被騙怕了

           結束了家訪,我們也請辦公室人員寫信給這名收容人,讓她知道家裡大概狀況,也告知年邁父母的狀況,一方面告訴他我們的處遇(補助沒說,怕她跟家裡要錢)讓她放心,也請她別再要求「會面」的事了,請好好關,家裡的已毫無資源可以給她了,希望她有一天如果出來,能好好孝順父母,而不是只在監獄才想到「父母年邁需要人照顧」。

          再聽到里子阿嬤的消息,是里幹事打來的電話,阿公因為聽到有社工在跟阿嬤討論阿公緊急安置的事,就走失了,好多人都跑去找阿公,阿嬤因為不良於行又加上房間在三樓,只能徬徨的在屋裡踱步。在找阿公的時間,我們不斷的在電話這頭安撫里子阿嬤,阿嬤想下樓找阿公,我們也只能在電話這頭一直阻止阿嬤,怕她一急,就摔著了。

         終於找到阿公,社會局決定安置,想到那天里子阿嬤拉著阿公手的情況,我們為難的轉達給阿嬤知道,阿嬤告訴我們:「我不能再丟一次阿公,如果他死在外面怎麼辦?就讓阿公安置吧!」阿嬤哭泣的傳到電話這頭,我們知道她有多麼的不捨的不得不放手。

        阿公安置了,剩下里子阿嬤一個人,我們定期關懷、送物資,告訴里子阿嬤想說話時打電話來,打通後掛掉,我們就會回撥回去,里子阿嬤不用花電話費,也可以跟我們聊聊天。

        以為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誰知,前幾天里子阿嬤一通急促又焦急的電話打來協會,要找她最信任的劉副,只見劉副跟阿嬤的通話過程中不斷地安慰要裡子阿嬤別哭,一邊眉頭越鎖越緊,「40000?」劉副突然一個數字讓我們開會過程中斷?里子阿嬤發生了什麼事要40000?我們雖然手上還在忙著不能停下的事,耳朵卻豎起想從對話中找到答案。

        電話掛斷後,劉副跟我們說了所有狀況。是的!阿嬤需要40000,因為里子阿嬤的狀況已經越來越糟,不管是身體或者是居住環境,阿嬤要被安置了,可是入住機構需要40000的保證金,可是阿嬤沒有這筆錢,所以打來協會求助。

        我們接到訊息後,馬上聯絡主責社工,社工回答說說能補助的都已經補助,而且是42000不是40000,阿嬤每個月的月費可以靠中低收即長照來支付,可是保證金的部分真的沒有辦法,只能靠阿嬤了,知道這樣的結果我們很沮喪,阿嬤怎麼可能會有42000?

        本來指示大家下禮拜一做家訪,並做最後的協調看還有沒有資源(雖然知道可能性非常低)但是,昨天一夜大家因為里子阿嬤的事一夜都沒睡好,一線又依經驗想到假日時間怕沒人幫里子阿嬤送餐,所以大家決定重排行程,先去解決里子阿嬤的問題。

不知道前面有沒有便當店,一線貼心地先在便利商店買電當跟方便阿嬤充饑的食物

       里子阿嬤看到一線,抬不起來的頭再度讓眼淚灑滿了褲子,一直跟我們說對不起,真的不想麻煩我們,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再加上被安置的阿公跟已經植物人的大女兒,她安置了以後誰能夠去看她們?阿嬤一直哭一直哭。

       進到里子阿嬤家,發現里子阿嬤家更亂了,不知道是因為阿嬤的身體越來越差, 還是沒有阿公的阿嬤好像也無力再去整理房間,所有的東西都堆積在房間裡,阿嬤只剩下一點小空間,睡覺也只能睡在當時第五個孫的嬰兒床上,屋裡四處是雜物影子跟味道,空間裡傳來的是阿嬤的嘆息與隱隱地啜泣聲。


阿嬤的家都是堆積物,以前還有阿公的位子,可是阿公安置後,這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家」


這是阿嬷的床(娃娃床) ,因為屋內垃圾雜物堆到已寸步難行 
也許阿嬤一直在想念她曾養育過的五個孫子

        一線發照片給我看,並打電話給我,問我:「理事長,里子阿嬤的狀況真的不好,我們可以幫她籌保證金嗎?」看著照片早已讓我心酸,我只回:「幫到底,請里子阿嬤放心。」

        會務人員將這個消息告訴里子阿嬤,里子阿嬤抬起頭來看了我們的人員,先是一臉的不可思議、詫異、不可置信,最後轉為抱歉又難過,再度把頭低了下去,對會務人員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個沒有用的老人,又要麻煩你們了,對不起,我沒有把女兒教好,對不起,對不起。」阿嬤越哭越大聲,眼淚越掉越多。在場的人心都酸到眼淚快止不住了,趕緊送上便當,請阿嬤先用餐,用完餐再慢慢聊。

        只見阿嬤抱著便當、用顫抖的手扒著飯,也許因為和著眼淚,阿嬤一邊吃一邊咳嗽著,一線人員輕拍著阿嬤抖動的肩膀、一邊要阿嬤慢慢吃。

阿嬤快趁熱吃飯

        阿嬤吃完飯,問我們的一線說:「我該怎麼回報你?」我們一線回:「您不用回報我們,是這個社會都在關心您。」阿嬤又再說:「社會還有人關心我?他們不知道阿惠是賣毒的犯人嗎?」一線牽著阿嬤的手說:「是您女兒做錯事,不是您,這社會還是關心您的。」

        阿嬤喃喃地說:「這社會沒有怪我.....」我們一線又在緊握了阿嬤的手,又是一陣哭泣與自責。

       接著,阿嬤說要送一件她最珍貴最寶貝的禮物給一線,阿嬤從抽屜裡拿出來一本紅色的聖經,上面還有他小女兒的照片,阿嬤就是靠聖經的寄託跟看著她小女兒的照片過著每一天的日出跟日落。一線逗著阿嬤:「聖經我收,可是照片我可以不要收嗎?不然人家以為我今天是來相親的呢!」阿嬤的淚眼笑了,她說如果女兒當初遇到的是我們的一線這樣好的人,也許就不會走錯路了,不過聖經一定會保佑大家的。

阿嬤最珍貴的寶貝,聖經跟小女兒還沒吸毒前的照片

         里子阿嬤撫摸著小女兒的大頭照,親親柔柔的,來來回回的,充滿著不捨跟想念,又哭了起來,然後膠帶著我們一線:「不要告訴阿惠,不要讓她擔心,讓她好好關,可以走點出來重新做人。」一線說好,雖然我知道一線很想進監所去巴阿里阿嬤小女兒的頭。

        指著里子阿嬤又指著牆壁上的畫說:「這是第五個孫子畫的,他說要等媽媽出來,然後要留給媽媽出來看,可是他媽媽應該看不到了。如果有機會,阿惠有提早出來,可以帶她來看看嗎?」里子阿嬤聲音充滿乞求的說。一線馬上立正回阿嬤說:「是的,我會。」又把阿嬤給逗笑了。

孫子留給媽媽想念的畫像,可惜媽媽,可能看不見了

孩子想像中的媽媽,媽媽是每個人都有的
可是,這個孩子沒見過媽媽,只能透過這片牆,畫出媽媽

       承諾了里子阿嬤,阿嬤終於放心了,也當阿嬤的面橋好床位,阿嬤隨時都可以入住,只要付保證金,阿嬤就可以離開這一直在說「再見」的地方、離開他一直在離別的地方,再有人照顧的地方度過餘生。

        里子阿嬤笑了,天也開了,里子阿嬤,我們會讓您安度晚年,然後,我們會在一直一直去看您的。

        離開里子阿嬤家,一線又在跑到最近的便利商店(雖然其實很遠,阿嬤住的真的有點偏僻)請店長幫忙明天在幫阿嬤送個餐,感激店長聽到我們為何而來也善心的答應了。里子阿嬤,明天一樣有熱熱的飯吃喔!希望我們會盡快,讓您到安養中心,不在擔心害怕,我們,也不在擔心害怕。

        謝謝我親愛的一線那麼熱心,在最即時的時候做最好的服務;謝謝里子阿嬤,讓我們有機會為您的晚年努力。

-------------------------------------------❤️❤️❤️❤️❤️---------------------------------
協會成立於2011年10月1日
內政部立案字號為 台內社字第1000221550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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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2日 星期三

當校園性侵犯發生誰該轉學-我們希望的「正義」是對孩子最好的選擇嗎?

        「國二少女在學校被四個同學壓制輪暴,三個人控制女童的手腳,帶頭者則用性器官性侵女童,學校開性平會,但學校建議女童轉學....理事長,這是不是很可惡?為什麼加害者可以繼續留在學校,而受害者被迫離開?」

         這是我剛成立協會還接受媒體訪問時,記者問我的問題。

        「如果學校硬性規定女童要轉學,這是一件讓人非常憤怒的事,不過如果是學校老師的建議,我認為不能完全責怪老師,因為我不知道老師當時是在什麼樣的思考下、心態下,去對家長做這樣的建議。但女童的轉學,不見得不是一個選項,如果女童沒有準備好面對將會發生的事情、耳語、隱性的霸凌...等,那長期看起來,這也許是一件比較好的選擇。」

        我這樣回答完,隔天報紙沒有登出,登出的是一個當時一個剛出現並比較適合媒體的團體裡是非常激烈的評斷學校的發言,而這個記者,當然也沒再找過我。

        「Eva,妳知道嗎?我的朋友的小孩被同學性侵,可是學校竟然要求我朋友將孩子轉學,這是什麼世界啊!這一點都不正義!為什麼要走的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這是臉書網友私訊我的話,而且不只一個發生這樣的事。

        「學校沒資格叫學生轉學,更不能叫受害學生轉學,這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但我建議應該先跟孩子了解目前同學相處之間的問題,再來告訴孩子可能會面的狀況,教導孩子是可以勇敢的,最後再了解孩子最希望的是什麼樣的選擇,我覺得會更好。

        然後十個私訊來跟我抱怨的人有八個就斷線了,之後我會發現他在別的地方大罵,且得到滿滿的支持、加油與溫暖。

         「理事長,我被投訴了,說我偏袒加害學生,而要求受害學生轉學。其實我們除了輔導,根本無法要求誰轉學,只是受害學生的父母問我意見,我考慮到孩子因為事情發生已經承受很大的壓力跟嘲笑、霸凌、奚落的聲音,所以我建議或許可以考慮受害學生轉學,希望他能忘掉這個不愉快的事情重新開始。可是家長認為我在強迫受害孩子轉學,不顧他的受教權,確保障了加害者的受教權,讓他們可以繼續在學校上課。」

        這是我上完課,上課的性平老師常常跟我抱怨的事。

         「身為性平會的委員,你們不該給出任何的建議,你們只需要去輔導加害者行為及受害者的創傷,並想盡辦法保護受害者,並協助他們與同學相處,也讓同學了解不該用言語或肢體再給受害者二度傷害,而不是幫受害同學下決定,這才是你們最重要而且唯一要做的事。絕不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自認為對他比較好的方式。」

         然後很多老師對於我的責備不開心地離開我身邊,最後再回饋意見單寫下「希望換個更好的性平講課老師」。

         我應該是個最令人討厭的人吧!不管在哪個角色,每個人對於我的回答,大都轉身背對著我,連揮手都沒有,就離開了我的身邊、斷定了我不跟每個面向的受害者同理的心。

        同樣的問題被幾乎所有問我的人都不滿意,我是個失敗又得不到共鳴的人,我深深深深地反省過我自己,不過縱使這樣,對於我五年前的回答、五年中的回答,我一點都不後悔,或許話可以講的更美,但每個人要的「正義」不一樣,能夠給受害者他們要的正義是我所追求的,它有時甚至是客製化的,且能夠在不認識的陌生關係中提供意見給協助受害孩子找到最後的選擇的親密關係中的重要角色,而說出我心裡覺得比較好的方式,我時間太短,我只能把握機會。

        因為,我知道,受害者已經夠苦了,而每一個決定,足以改變孩子的一生。

        受害孩子當然有資格不要離開學校,我非常支持甚至於希望,這世界應該給受害孩子更多的擁抱跟無條件地接納,而不是嘲笑批評,我一直期待、努力改變這世界能夠長得跟我希望的一樣。

        對我而言,受害學生比任何人更有資格要求自己原有的環境不變,性侵害案件已經讓他們的人生不能選擇了,為什麼他們要用轉學逼迫他們再同意另一個人替他們下決定?

        但,我也曾經是一個學生,我在校園生活的時間佔了我人生好大一部分。我看過合意的四腳獸事件中女孩子被傳的極度難聽,在女學生經過時被用各種難聽的言語辱罵;我看過沒答應男生交往的女孩被惡意攻擊說女孩早已被上過而且隨便倒是「北港香爐人人插」的破麻,讓女孩去婦產科開出「處女證書」還被攻擊是造假;我看過被約會強暴的可憐女孩遭到強暴他的男孩放話說女孩是怎麼樣的勾引他有多騷多浪多好上,讓那個女孩每天不敢上學最後為了找到靠山跟全校最壞的男生在一起之後畢業後沒再上學進入到特種行業。

        看過太多太多,在那個保守的年代沒有人敢告訴父母,因為一頓打後父母會問:「為什麼別人不會就你會?」「如果你沒有做,為什麼他們要說你?」「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怕他們說什麼?」再加上那年代的轉學並不方便,學校太多已經收生額滿、跨學區會影響到全家的狀況或者是高中好不容易考上無法轉。於是我看過這些學姊學妹們,痛苦地過了國中的三年或者是高中的三年。

       我看見他們的身影在同學的言語、譏笑、嘲弄、霸凌及各種不堪的綽號中,越來越小、越來越黑暗。她們的人生常常只有陰天,有些人生活變複雜了、有些人的手上多了許多刀疤、有些人越來越自卑、有些人離家出走....有些人,甚至於在來不及領到學校的畢業證書,先領到人生的結業證書。

        我後來常常在想,如果當時那些學姊學妹有家人願意支持他們、或者轉學了、或者陪他們一起面對處理,這些學姊學妹的人生,會怎麼樣呢?

        學校可以讓那些加害者轉學、退學,但那些人留下來的流言蜚語跟謊言呢?我們要轉掉多少人?清除掉多少人?才能讓這些女孩的世界變回原來的平靜?而那些被轉掉、被退掉的加害者的同學,又會用怎樣的言語更加倍的傷害這些女孩?

        二十幾年了,雖然我希望對受害者那麼痛苦的校園環境改變了,但很遺憾,它並沒有改變多少,不只言語更犀利,還多了媒體、手機、即時通訊軟體,讓受害者的處境越來越艱辛,以前我們還能對於造謠者面對面的談判,但現在我們常常連散佈者都可能是一個個的陌生人,而越是在那個環境裡,越是逃不掉,受害者的記憶希望不見,但散播者、隨時可拍到受害者的照片及影片、或攻擊的話語,讓記憶越來越清晰,讓更多人印象深刻。

        我多希望每個人能夠在原來的環境中勇敢,別丟掉手中的權力,但這是我的希望,在社會為進步到一個程度前,我希望受害者的「勇敢」,是滿足我心裡要的期待?跟這畸形社會的宣戰?還是我要的「正義」?

        每每想到這裡,我就說不出:「孩子,你千萬別轉學,該轉學的是那一群混蛋!」因為我不能代替他們勇敢、受過、受到一次又一次被挑起的傷害。

        我們總希望能為受害者爭取到最大的權力,我們總希望保障他們「不變」來證明我們對於性侵受害者的友善已經進步,但高潮的是我們「期待的正義」,那一刀刀割著、畫著、剮著的,卻是受害者的身心靈。

        如果轉學是一個選擇,讓一個環境能讓受害者有喘息、重新開始的機會,為什麼我們要認為那是不正義的表徵?我們跳著叫著要學校不能讓受害者離開原來的學校、讓加害者滾出校園,我們希望看見的階段性的正義,那手起刀落下最後承受的又是誰?

        不可否認,有學校老師是因為受害者年幼可欺,加害者的家庭背景太過強大,而希望受害者轉學了事。這真的是非常畸形的一件事,受害者家屬因為受傷而難過不想出面,而加害者家庭為了證明加害者其實沒有錯或者要逃避刑責而找盡一切資源來強大防禦反擊,放任所有的言語霸凌,甚至協助認證謊言中的兩廂情願,但這就是我們常面對到的事實。家人為了讓小孩能脫罪讓自己變成最可怕的惡魔。

        於是,有很多案件,變成家長間的抗爭,誰轉學誰就是落實了對方的控訴,在性平會上拔河、在司法上面對抗,卻很少人轉頭問問受害的孩子,他們需要的「正義」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們滿足於我們心中的,大於那個受害的孩子。我們用「我是為你好」來解釋我們在孩子前的張牙舞爪。

       對我而言, 如果傷害無法代為承受,那「正義」就不能代為感受,勝利不在於結果是什麼?而是我們那受害的孩子是否能補上他心靈上一點點的傷口?每個陪伴都該是長久的,一環扣一環,不是「階段性」、更不是「漸進式」。

       「受害者該轉學嗎」,到如今我依然沒有決定性的答案,我最想問的是孩子,你想要什麼?

        如果你想留下來勇敢,我會跟你一起面對,而且不離不棄,不管遇到什麼,我絕對牽著手不放,痛,我們就一起痛,難過,我們也一起難過。

        如果你想轉學,那不是因為你懦弱,而是你選擇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我會跟著你到新的世界,陪你看以後的世界不再疏忽,我不能保證你不會再受傷,但你受傷時絕對不會再是一個人。每個人,都有離開戰場的權利,那不是逃避,那叫選擇。

        受害的孩子,這世界對我而言,只有你眼中的正義,才是我一直追求的正義我;能撫慰你的,才是我要的。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也可以一起轉身,因為我跟你用一樣的高度在看這個世界,這世界才會變得美好。

       加害者都應該被退學,但受害孩子,那選擇的權力,我永遠讓你緊握在你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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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想成立家長互助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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