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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4日 星期五

又一家太陽餅老店歇業

        又一家太陽餅老店打烊了!那天看到新聞,門市悄悄打烊,祈禱著網路還在運行,趕快跟家人說快去訂,寫信過去一直沒回應,想說真是不妙了,不會連網路訂購都沒有了吧!結果今天收到信,確定整個都歇業無法再訂購。


         訂不到太陽餅,一股爆氣,雖然我不是專業的美食家,也不是臺灣歷史達人,無法將「太陽餅老店又消失一家」這件事情寫出一篇很有學問、充滿內涵、外談經濟內論人文國家趨勢、擲地有聲的文章,但還是覺得有些非常膚淺的話留給自己。

招牌的龍晶酥再也吃不到了

         記得在那物質並不充裕、每家每戶不會全台灣亂跑、又沒有各家物流跟喵喵喵可以宅派的年代,台灣各地的味道,都要靠每個家人跟客人在每次旅行或拜訪中流通,每一個地方的名產,就是一份特別的心意、一種特殊的想念。

          而太陽餅,就是連接我對於台中的記憶,童年時幸福的味道。

          那時只要收到簡單的白色四方包裝盒上面有紅色的線綁著,就知道,台中的名產被送到家了。小心地解開盒上的蝴蝶結,翻開蓋子就可以看到四落的透明塑膠袋裡,各有10片白白的太陽餅在跟我招手,每次想吃上一口,徐媽媽總會說要先拜拜才可以吃,於是我們小孩子們總等著天黑菩薩吃完,才可以從神桌上拿下來,捧在手上小心吃。

          雖然只是簡單的麵粉香跟麥芽香,也還學不會吃出那層層疊疊的綿密感跟豬油香(豬油這件事一直是個謎,小時候沒有標示內容食材,沒有肉徐媽媽就會被當作素的可以供佛),但那甜而不膩的內餡、薄薄卻不乾的白皮,就覺得吃下去可以馬上長高10公分、考試可以考100分的強大力量,吃完整落餅,連塑膠袋裡的屑屑也不放過,最後一定要倒在手上再拍進嘴裡、再把手上沒落下的小餅皮也收拾乾淨,吃太陽餅的標準儀式才算完成。

         長大後開始會坐車經過高速公路、會出差到台中,自由路上是離開台中時必到的地方,坐車就帶個三四盒、開車就買個十幾盒,再將它們往南往北的送,就像小時候拿到我家每個客人、旅人的心情,讓他們知道我在台中時,也在想念著他們。

         但漸漸的長大,太陽餅的包裝越來越精緻,小時候太陽餅的味道卻越來找不到,有些餅皮太容易散、有些內餡味道不足,精美的包裝卻失去了簡單的味道,怎麼樣也比不上那粗陋塑膠袋裡的甜美。有一陣子我以為是自己嘴巴刁了還是對過去太多幻想,一直到有一次說老店在三民路,大排長龍也不想放棄,抱了幾盒回來,才發現味道沒有不見、嘴巴也沒刁,只是在太陽餅節市府推薦的,終究不是原始老店。

這樣包裝的再更精簡就是我懷念的樣子

          就像所有的過去的老味道一樣,老師傅一個一個離世,老店也一家一家的歇業,總是再見報後才發現,我們又失去了一家還保持原味的太陽餅,批貨上架、聳立招牌的那些都只是個被改造過或沒有原始堅持的新招牌,講的是包裝、說的是文創,卻連最單純對食物的幸福感都失去了,每拆掉一個包裝,就只是多製造一個垃圾,多一份失望,宛如台灣古蹟會自焚,太陽餅也失去了獨特性,機器做的,終究失去老師傅的溫度。

         台灣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只剩下一個名產叫做鳳梨酥,現在只要稍有點名氣的餅店,店內都一定會賣鳳梨酥,尤其從陸客大舉來台之後,這裡有鳳梨酥在排隊、那裡有鳳梨酥在預購,遊覽車一車一車的載來、又再一車一車的載走,很多都自稱是老店名店,卻是我從來沒聽過也沒消費過的店,台灣的名產文化好像一夕間都被規格化了。

         鳳梨酥價格一下子變得跟一顆便當一樣貴,甚至於更貴,卻不再是我們小時候的小吃了,說真的,到現在還會想再吃的,還是裡面放冬瓜、便宜的、偽鳳梨酥,那才是記憶裡的味道,現在要找卻難了,好似鳳梨酥曾經存在在生命裡的意義是一種錯誤一樣,如今要拿貴鬆鬆的錢去買一個正牌就不想吃的鳳梨酥,童年的記憶就像被抽光一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吃個小時候的味道這麼難?我是台灣人,我住在這個島上四十年,我有著四十年的味道跟回憶,卻失去了可以接續我小時候跟長大的食物,太陽餅老店一家一家的結束、鳳梨酥裡面沒有小時候的冬瓜卻吃起來很鳳梨,我得跟陸客一樣,只剩下一個選擇。到現在陸客不來了,很多店家都叫苦連天,說生意大不如前,可是卻沒人想問問一直住在這裡的像我這樣的人,一直在追尋的老味道是否保存著、滿足著我。

         其實不只是太陽餅,剛到台北時,家人教我吃「老台北式椪餅」,把它搗碎加進兩瓢克寧奶粉、泡上些熱水攪拌、稠稠的、就是冬天早餐跟宵夜最暖胃的小吃,我每次吃完都可以滿意地抱著溫暖的靈魂睡覺。現在台北賣的店也少了,因為做工繁複、因為平實不起眼不會變成陸客的伴手禮,那些本來有賣的店也都把時間留給了鳳梨酥,現在台北有賣的不超過五家,有錢也買不到,但跟我一樣懷念的卻不少,只要找到一家,我們就會互相分享。

白白胖胖的椪餅泡在牛奶跟豆漿裡真是人間美味

         這個世界真的有點奇怪,為了符合某群人來我們這裡觀光,我們不是展現我們的特色、維持堅持我們的特色,卻是趨附配合那群人的需求、或急著到那個地方去開店,那人家還有需要再來這片土地消費嗎?我們成了那群人舒服適應的地方,習慣就像回家,卻不在是個有特色值得一再深入旅遊的地方,我們失去了我們的樣子,卻還在抱怨別人不再來觀光。當到台北是鳳梨酥、台中是鳳梨酥、連花蓮台東都是鳳梨酥時,到底誰還需要在當地特別消費呢?是我們讓自己變得無趣,變成別人生活的影子,誰會想去看自己的影子呢?

         每個人到日本都會去吃上一碗拉麵,到日本沒吃到當地拉麵就像沒到過日本,不管是有名氣的還是路邊攤。日本的拉麵每個人都說味道又鹹又重,卻沒見過日本拉麵為了誰而改變,正如印度的咖哩、泰國的酸辣湯也不會為誰失去了原有的味道一樣,所以才讓我們用味覺記錄下那個地方,又在每個地區吃上味道稍有不同改變,所以讓我們都記得在每個地方都重複著點同樣的東西,卻不會覺得膩。

        太陽餅老店又熄燈了一家、老台北椪餅只剩下不到五家,不知道下一代還會記得除了鳳梨酥以外的台灣版的小糕點嗎?希望這次除了感嘆陸客不再來的時候、換上國際客來的時候,我們能找回自己的面貌、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特色,就像小時候,到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名產一樣,只為了吃上一口在地的味道,一再的到同樣的地方。

         我的世界,不要再只有鳳梨酥了,我想要,台灣原來的味道。

  

2017年7月13日 星期四

9班那些學校不想看到的麻煩孩子們-二年9班二木

二年9班二木

        二木剛進學校,除了看起來比較老成,其實沒有太大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是偶而會有外校生在門口等他,其他時候都是乖乖坐學校專車離開學校,只是下了車之後的二木去哪?沒有人知道。

         原以為二木除了比較孤僻神秘外,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也就沒有在二年級可能會到9班的觀察名單裡面。誰知,高一下,二木跟因為跟校外學生在學校旁邊的甘蔗園打架,震驚校方。那天教官發現趕到現場時,全部的人打成一團,看起來也全都掛了彩,有人被踹在地上、有人嘴角流著血,滿地的木棍跟在半空中飛的石塊,看得出戰場的激烈程度。

        教官拿起哨子一吹,大家先是動作停止,接著躺在地上的、揮動球棍的、痛到窩在地上的、打紅眼拳腳都來的人,一轟而散。只剩下上衣被撕破、滿頭滿臉泥土加血狼狽、書包垂在地上的二木,在夕陽下,眼光的殺氣還沒散去。

         教官把二木帶回教官室,先包紮傷口、接著訓話,對於還是第一次發生狀況的二木,教官實在不想動用校規,只希望二木能有所改變,別再有下次。

          誰知,相隔不到一個月,二木和被列入二年級進入9班觀察名單的同學,跟學校帶頭、三年9班的大仔,先在頂樓起了衝突被發現阻止後,放學後又狹路相逢狠打了三次,一次在隔壁的甘蔗園、一次在大家騎摩托車來學校偷放摩托車的地方、一次最扯在前車行進的馬路上兩方人馬互相拉扯之後就在路邊打了起來。

         二木拿著機車大鎖狠敲大仔,二木的人馬看著二木的兇狠,書包裝著石頭也毫不留情地狠K著三年9班的學長們。三年級嚴重挫敗。

         在路上打架影響校譽太大,兩邊的學生家長都被通知要來學校。但指責學校沒有管理好的多於反省家庭關係的反省自己家孩子的;家長看起來自己也有狀況的的又多於有能力管孩子有力氣在關注孩子的,校方的代表浮起來每次都會感覺的不耐跟眉頭深鎖。

         「每次為這些學生開這種會都這樣,真不知道到底在浪費誰的時間?」一些老師喃喃地唸著這每次開會都會有的抱怨。

          接續下來的會議上討論時間,校方照本宣科溫和的「警告」後,進入到討論時間,只見雙方家不斷的責備跟攻擊對方,當然也抨擊學校,包含放任暴力在學校蔓延、沒有在學校內妥善的處理、才導致路邊互毆的事件發生。有家長們問:「如果當時學校處理好了,會在校外又發生那麼多次嗎?」「學校不會將有衝突的學生放學時間分開嗎?」「如果在校外拉扯出了車禍,學校要怎麼負責?」家長每個問題問的張牙舞爪,好似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學校,學校代表則對於家長這樣不合理的指控無言以對。最後會議在兩方家長叫囂要帶小孩驗傷對對方提告、學校例行性問有沒有需要協助學生轉學下,沒有共識的收場。

          會議結束,家長每個都不愉快地離場,只有二木的爸爸,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參與整場會議,結束後等所有家長都離開,二木的爸爸從門口把二木叫進來,領著二木走向教官及班導,滿臉愧疚地跟校方道歉,並保證會好好的管束二木的行為。

         二木的爸爸是職業軍人,看起來謙遜又有禮,手上掛著的念珠看得出他對於宗教的虔誠,看著二木爸爸眼神散發出來的溫和,跟站在身旁二木沒有悔意且兇惡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很難想像,這是一對父子。

         家長協調會結束後,二木的狀況並沒有因此穩定下來,跟外校、跟3年9班,每次二木又發生鬥毆事件,二木的爸爸就會被找來學校,二木的爸爸沒有因為常被學校找來而顯出不耐煩,反而每次都是更加低聲彎腰的道歉。但二木的爸爸來的越頻繁,二木打架的事情就越來越頻繁;二木的爸爸越是謙卑,二木打架的下手就越是暴力。

         學校每個接觸過二木跟二木爸爸的人都覺得二木沒救了,空有這麼好的爸爸,卻一點也不知道要悔改,害二木爸爸一直來學校跟學校、跟學生家長道歉,真不知道是怎麼樣不孝的孩子,會這樣傷害一個這麼尊師重道、溫和有禮的爸爸。

         輔導老師問過二木,教官訓斥過二木,但二木也不說為什麼,只是每次提到爸爸謙恭有禮、對於宗教的虔誠、對家庭是如此用心來對比二木時,二木低下的頭就會抬起看著老師與教官,眼神中的不屑與殺氣從二木的眼神中強烈的流出。沒有人可以知道為什麼,只能對於這個叛逆又暴力的孩子不停地搖頭。

          其實,二木對於爸爸是仇視的,因為他眼中的爸爸跟別人眼中的爸爸是完全不一樣的人,那個溫和的爸爸,是在家裡看不見得;那些對信仰的虔誠,是刺眼的。在他懂事前的童年是快樂的,有爸爸有媽媽,脣紅齒白的他,更是大人們逗弄爭著搶抱的對象。

          但當二木開始知道媽媽的眼淚不是因為看連續劇的感動、媽媽的傷痕不是來自於自己不小心的跌倒,他開始有許多懷疑,他每次想問,都會被媽媽阻止,尤其在爸爸面前。一直到他在某一天深夜做惡夢,帶著恐懼想要媽媽安慰想窩在爸爸腳邊睡,輕推開爸媽房間的門,在昏暗的光線中、微開的門縫裡、爸爸帶著念珠的手用力舉起一次又一次,他看到爸爸打媽媽,那巴掌一個一個清脆地響在寂靜的夜晚、那拳頭一拳一拳打在咬著嘴唇不敢出聲怕吵醒小孩的媽媽瘦弱身體上,二木嚇到了,他逃回床上,說不出話,用力咬著自己的小手,躲在棉被裡抖著小腦袋一片空白,不敢相信這是白天那個快樂的家庭、那恩愛的爸爸媽媽。

          是的,二木來自於一個家暴的家庭。

          幾次在半夜看到這種景象,二木害怕的不趕下床,由於二木的家住在鄉下的四合院,出房間的每個移動都要經過那月光照進的四合院客廳,也容易吵到那隔音不佳的爸媽房間,幼小的二木連半夜想上廁所都不敢下床、不敢出房門,二木開始尿床。

          小鄉下的是沒有秘密的,四合院舊時曬榖場上常常曬著的床單,把二木尿床的事情傳了出去,學校的同學開始嘲笑二木,笑二木國小還在尿床;同學在走廊上阻擋二木的去路,說要聞聞看二木身上的尿騷味;更多的孩子會在周圍圍著二木,笑著捏著鼻子笑著鬧著;學校廁所也不安寧,二木被反鎖在廁所內任他大吼大叫也求助無門。大人們也沒空閒著,遇到二木的爸爸來接二木,則會關心的問二木怎麼那麼大還尿床?

          這件事情,讓二木的爸爸臉上無光,雖然他總是笑笑的對朋友說沒什麼、雖然他那帶著念珠的手總揮著說孩子都這樣,但二木知道爸爸很生氣,因為他看見媽媽更常掉的淚、更常有的傷,二木又恨又怕,二木不敢接觸爸爸的眼光,他覺得那些溫和跟那念珠,都是他假的爸爸、那個其實讓媽媽會哭的爸爸。

          小二木尿床的狀況越來越嚴重,連在學校都好幾次不敢上廁所而憋到尿濕褲子,座位底下那小小水漬是每次更羞恥的印記、更大嘲笑霸凌的開始。二木前幾次還哭著回家尋求媽媽的安慰,讓媽媽幫他遞上乾淨的衣服換上,覺得自己回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但那掛滿二木換下衣物的曬穀場,讓從軍隊中回來的爸爸逐漸失去了笑容,生氣了。

         那晚上在房間可怕的二木的爸爸,在白天開始出現了,他動手打了二木,就用那隻帶著念珠的那隻手,一次又一次的揮在二木的臉上身上,一次比一次重,那念珠在二木一眨一眨的淚眼中閃耀著刺痛著二木的眼睛。當二木滿身傷的被罰跪在地上時,二木的爸爸一如以往在旁邊恭敬地唸著經文做著修行的功課,二木覺得那他熟悉的爸爸其實是好陌生。

        二木的媽媽開始在二木的書包放進一套乾淨的衣物,二木也會在回家前找個地方換上,二木的媽媽在下班回家後,就會到二木的房間把那二木尿濕的衣褲在爸爸回家前快速洗好用吹風機吹乾,這一切是這麼的無聲又是如此的悲哀。

         在學校被欺負不敢回家說,心裡對媽媽滿滿的愧疚卻無法給他勇氣在每次想尿尿的時候踏進學校廁所。想停止這樣的循環,不敢在下課時上廁所,只能在上課時舉手,老師的責備讓二木難過,但讓二木最難過的是,這樣依然逃不掉被反鎖在廁所的命運。除了尿床,又多了被誤解為翹課,好不容易因為媽媽的維護而避免掉被發現尿濕褲子而遭爸爸打的二木,卻又因為翹課而引發爸爸更大的怒氣,那隻戴念珠的手上多了棍子、衣架、皮帶,打在二木穿上衣服不會被看見的背上、身上、大腿上,留下一條一條深刻的痕跡。

         失禁又翹課的二木、溫和謙恭信仰虔誠的爸爸、努力工作沒有聲音永遠堆滿笑臉的媽媽,這是二木家在那時給大家的印象,也是二木覺得這世界最變態的事情。

         二木的悲劇跟著二木度過小學、走過孤單沒有人想跟他坐在一起的畢業典禮、又一路跟著上了國中,嘲笑、推擠、霸凌、被爸爸狂揍、鄰里對溫和爸爸的景仰,組織了二木的世界,二木以為他就會這樣過完他的人生,一直到二木的堂哥出現。

         那天一樣的放學,一樣的沒有人真心跟他在一起卻又跟著他身邊閃躲不掉的嘲弄,二木畏畏縮縮低著頭想找個縫逃回家,卻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的失敗,人影晃動的他眼前跟天空的是黑的,嘲笑聲震得他前方的路變得歪斜。

         突然,一聲大喊的喝斥聲傳來,二木的眼前變的光亮。「你們在幹什麼?」二木慌張地抬起頭。

         兩個帶頭欺負二木的男生被陌生人從後頭領子揪住了,其他起鬨的小孩全都定住,另一個陌生人毫不客氣地就往兩個被揪住的身上踢過去,接著被往旁邊一拖,二木的堂哥斜倚在機車旁,嘴上不羈的叼了根菸,旁邊跟著幾個朋友,在夕陽下對二木微笑。

          二木怯懦地的縮了縮身體,他不知道該不該往堂哥那邊靠近。堂哥家是純樸村子裡有名的壞人,伯父不學無術堂哥也常常犯事,國中高中換了七八間學校也畢不了業,從小爸爸就告誡他們不准跟伯父家往來、也不准跟堂哥混在一起。

          二木堂哥見二木沒動,起身往二木的方向走來,站在二木前面對他笑了笑,把嘴巴叼的煙插進二木的嘴裡,轉過身就踹了那兩個少年各一腳。「敢欺負我弟,不知道我是誰啊!再有一次給我試試看!我每天到你們家去等你們!」二木的堂哥說完又兩腳。

          所有每天他揮不去的夢靨、那些擺脫不了的霸凌,全一轟而散,二木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好久不曾見過的平靜,他喘了一口氣,卻忘了嘴上有堂哥的煙,不小心也吸進一大口不曾碰過的尼古丁,嗆的二木張大口不斷咳嗽眼淚直流,煙也掉落在地。二木的堂哥彎腰撿起了菸,再叼回嘴上,拍拍二木的肩膀說:「以後再有人欺負你,找我。」然後叫喚了身邊的狐群狗黨,跨上車緩緩地騎去。二木呆站在在原地,看著摩托車捲起的灰塵,看著堂哥揮了揮手外加一長聲的口哨聲,看著香菸被堂哥彈出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看著堂哥騎在半黑的的路上,直到消失不見。

          隔天到學校,欺負二木的人變少了,雖然也沒有人靠近二木變成二木的朋友,之前的失禁翹課再加上現在有個當流氓的堂哥,大多數的人都離二木遠遠的,但二木也不用再擔心上廁所的事,媽媽放在他書包裡的乾淨衣服,他沒再動過,媽媽不用在急忙的洗淨衣服吹乾,媽媽不用在擔心二木會被痛打。二木在學校失控的狀況突然在那夕陽下表哥出現的短短時間痊癒。尤其在堂哥幾次不經意地在校門口出現跟二木打招呼,敢動二木的人越來越少,二木雖然還是不敢靠近堂哥,但也不再遠離堂哥。最後,剩下那幾個,也在他放學的路上挑釁他時,被堂哥看見叫人架著,要二木用力的反擊回去,二木握起拳頭把多年的怨氣用力地往那些孩子的肚子捶下去,就像爸爸打他的樣子一樣,一拳一拳又一拳,打得那些孩子又喊又叫,他才發現其實他已經長得比自己想像中高大有力,二目學會了原來有一種最好的自我保護,就是更用力地回擊。二木跟堂哥在一起了,放學後就坐上堂哥的摩托車來去撞球場麻將間、在學校沒有朋友就跟著外校生一起一起鬼混、也因為外校生的介紹反而牽起了二木在學校的友誼,二木覺得上學變得好快樂。

          二木跟堂哥混在一起的消息很快的傳到二目爸爸的耳裡,那天爸爸回來臉色鐵青,那戴著念珠著手一進門就給二木幾個痛到眼冒金星的巴掌,那彷彿還不能平息爸爸的怒氣,二木的爸爸拉起褲子上的皮帶,狠狠地抽了起來,抽二木的尿床、抽二木的不爭氣、抽二木的跟流氓鬼混,二木咬著唇不出聲也不掉淚,閉著眼睛用不動不逃的身體的抗議著爸爸的暴力,卻激怒的爸爸更無法停止,眼看二木身體開始搖晃,二木的媽媽衝過來抱著二木,也挨了好幾下的皮帶,二木的媽媽痛的低哼出的聲音在二木耳邊擊碎二木的心,二目媽媽的眼淚灼熱滾燙掉在二木的臉上燒痛二木的臉頰,二木睜開眼睛看著媽媽。二木想推開保護自己的媽媽,卻沒想到二木爸爸的動作更快,一把抓起媽媽就往牆的方向推去,一個快步就靠近二目媽媽舉起手就準備揮起巴掌。

          二木快速的擋在媽媽面前,那本來要打在媽媽臉上的巴掌就這樣打在他的臉上,二木抬頭,眼睛不動地看著二木爸爸。

         「你敢這樣看我!」二木爸爸兇狠地看著二木說。

         「這是我媽,你再打她試試看!」二木咬著牙舉起拳頭。那話、那表情,就像堂哥在保護他對那些欺負他的孩子說的話、就像堂哥每次打架的表情,二木不知不覺跟堂哥重疊了。

         二木的爸爸臉色白了一下,那表情就像自己的哥哥在他年幼時打他時一樣,二木爸爸後退了好大一步,那隻戴著念珠的手不在舉起,二木的爸爸回到房間,沒有後續的罰跪、沒有虛偽的唸經文聲在他身邊響起,之後也沒見到媽媽身上再有莫名的傷。

        二木不用再害怕晚上不敢上廁所、不再擔心那別人看不見得爸爸真面目、二木也不再尿床,二木覺得世界不再變態,因為他有拳頭。二木就這樣保護了自己,也這樣終於可以保護到媽媽,後來才知道,在暴力生活下的媽媽,還要工作負擔家用,因為爸爸的錢,為了愛面子都慷慨的借給同事或者奉獻給宗教,他更知道,原來除了夜晚的那些暴力,爸爸還曾經在媽媽叨念家用不夠時,失控的好幾次揮刀向著媽媽。

        為了讓媽媽可以不要在有那麼多的經濟壓力,二木在下課偷偷的跟堂哥在麻將間跑腿,在撞球間練球還賭球,二木變成國中的另一個老大,除了沒翹課怕讓媽媽擔心,在家外面的環境,二木是另外一個人。

        離開鄉村上了高中,二木愛面子怕被別人笑是來自破四合院的鄉下孩子,二木下課後等同學都散盡,他到堂哥介紹的賭場繼續當跑腿小弟賺錢充實自己的門面,為了賺更多錢二木學會了詐賭討債,隔天在風風光光的上學。以為沒有霸凌沒有牽連他可以不被發現的掩蓋的很好,不會讓媽媽擔心,卻不知道被他勒索的人找到學校報復,被教官抓到,揭開了繼續打架鬧事的生活,複雜的外校跟校內三年9班大仔的關係,開啟了校內的爭鬥。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那個別人眼中的戴著假面具家暴他跟媽媽的爸爸,被找來學校,被拿來跟他對比指責他的不是,包含那串念珠代表的虔誠。

        別人越提二木的爸爸,二木的行為就越誇張,他不能說出他家曾經有的狀況、他不能說出爸爸會打媽媽、他不能說出他曾經因為爸爸而害怕的尿床、他不能說出爸爸的暴力曾讓他好幾年在學校都是失禁狀況,他不能說出爸爸的不好,卻痛恨別人說爸爸好,每說一次他就惹一次更大的事,用行動發洩他心中的恨意。他不願跟那個在別人面前都是好人、在宗教面前是謙卑、在家卻是打妻小的那個爛人列比。

         二木上了二年9班,他已經是操控學校另一種秩序的人,跟在他旁邊的阿鴻跟小信都是兇狠的角色,他住在紅中家打牌,他在外面幫小賭場討債,他在球場跟人家賭球,不爽就呼朋引伴的拿起撞球竿追打著另一方人馬,他曠課讓爸爸有跑不完的學校、他鬧事讓爸爸丟盡顏面、他打傷人冷笑的看爸爸卑屈的被羞辱、他做盡一切狠事要讓爸爸怕他不敢打媽媽。

         二木還交了女朋友半同居,他讓阿鴻的女朋友騙她去酒店兼差,拿著女朋友賺的錢在外面吃喝玩樂,只要女朋友不上班繳不出房租家用就打女朋友,而二木卻慷慨地把錢借給豬朋狗友,只要不開心,二木就在半夜微光的小套房裡讓清亮的巴掌聲迴盪在房內,二木不讓女朋友哭泣,只要有聲音就一拳又一拳的揍在女朋友身上。女朋友懷孕時二木讓女朋友自己想辦法去墮胎自己在撞球間跟朋友玩,女朋友發高燒不能上班時二木硬上他的女朋友他說那熱熱的身體讓他覺得做起來真舒服,二木的暴力讓女朋友接到他的電話會害怕看到他生氣會發抖,二木打完女朋友還要她微笑面對他的朋友,二木也學會拿起水柱沖女朋友、拿椅子砸女朋友、拿工具打的女朋友身上一痕一痕的,在穿上衣服看不到的地方。女朋友要分手,趁半夜逃跑被二木抓回來,二木氣得要把她推下樓,把女朋友打得全身是傷,他不能忍受這種羞辱,這次二木拿所有可以拿到的東西鞭向女朋友,不管遮不遮得住,就像好幾次爸爸在沒保留毫不留情的下手一樣。

         二木不想像他爸爸、仇恨他爸爸,卻沒發現,他也跟他爸爸一樣的對待另一半,他復刻著,而且一項都不漏。因為二木的手上,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掛起了一串念珠。

         終於暴力總是會失控,二年級下學期時,他先是帶槍到學校炫耀被列管,後來他又在撞球場找了阿鴻、小信他們還有紅中打了囂張的孩子,撞球棍打斷了好幾根,一群人更差點把那已經不會動的孩子從12樓丟下。那被打的孩子重傷住了好幾個月的醫院,心理受到嚴重的創傷,但這次跟以前不同,不是道歉就可了事,那孩子的伯父是市議員,這件事無法收拾,被告上法院,二木、阿鴻、小信三個主事者,都被法院判了保護管束,二木三個全被學校協助準備轉學。差點連紅中都拖下水。

          離開學校的二木,越往下一個層次前進,跟著堂哥詐欺、在賭場詐賭、帶著一票兄弟逞兇鬥狠、暴力討債、中間還因為二木爸爸打了媽媽而帶人打了爸爸。

         二木,在紅中自殺後,正式跟9班失了聯,沒有畢業證書、沒有青春的美麗,年幼被家暴的二木成了家暴別人的人,在學校被霸凌的二木長大後成了最無理的霸凌者,二木是受害者,卻也成為可怕的加害者。

         最後的二木,因為重傷害跟非法擁有槍枝,在成年前進了少年感化院,結束了二木在少年的人生。

          不在恐懼害怕變強的二木,當了老大,就像他在國中一樣;當了學校帶頭的被退學,就像他堂哥一樣;拿了女朋友的錢養小弟,就跟他爸爸一樣;變成村里間的惡霸,跟他伯父一樣。二木所有不喜歡的、討厭的、看不起的、避開的,不管是人事物,全在他的人生團圓,織成他無法回頭的黑暗人生,陰暗處的一攤陰影,再無法回頭。


                   

2017年7月7日 星期五

9班那些學校不想看見的麻煩孩子們-三年9班的紅中

        就像每個人的求學生涯中都有個沈佳宜、林真心、人美名字美家世美的校花方敏敏、成績好體育好人長得好籃球校隊的歐陽非凡,當然也會有許多在學校使壞、帶頭、翹課、做壞事、因人生中有不一樣故事而變壞的徐太宇們。

         只是在現實生活中的徐太宇們,往往來不及救贖、改變、換個環境、有機會重頭開始,就沒入在茫茫人海中,復刻著上一代的路,甚至於到下一個更黑暗的階段,少年保護管束、吸毒、感化教育、少年監、最後無縫接軌到成人監。

        這個學校從高二開始的9班,就是集最多大小過、曠課、問題學生的班級,不管怎麼分班,這些學生都不會換班級,80%的學生直升三年9班,13%的學生會被學校協助轉學,7%的學生會休學不見離開校園。


3年9班 紅中

        三年9班的紅中,一個蒼白又瘦弱的男孩,成績雖然不好,但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個會在9班的壞學生,除了抽別人給他的菸跟偶而的幾句髒話,沈默寡言、沒什麼憤怒表情又不太惹事的紅中,卻如中心般放射連結所有9班、及一年級未來會成為9班一份子的所有每一個同學,幾乎每個人都住過紅中的家。翹家不歸、外出太晚、家裡沒人管、明天要集合聯誼或打架,紅中家就是收留所有人的起點跟終點,大家最後的落腳處,可以住一天、也可以一住超過一個月,反正沒人會問。

         紅中的家在老舊國宅裡,最常聽到的是麻將聲,不管白天或深夜,人來來去去,所以在紅中家進出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雖然這大片老舊的國宅裡有好幾處像紅中家一樣靠一些偏門小生意維生、青少年群聚、失業領補助卻酒賭不斷的大人、還有煙霧裊裊飄出窗外的不是飯菜香而是香菸跟毒品的味道,他們自成一個經濟圈,但他們常常彼此討厭,叫罵聲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響起,喝酒醉的、吸毒吸到暈的、起口角的、輸錢的。

         紅中家裡成員很多、常會出現新面孔、卻都很陌生、除了紅中的阿公阿嬤外常常會有成員突然消失或突然出現、很少人搞得清楚這些如蜘蛛網般錯亂的關係、當然也很少人想要去瞭解。反正沒地方住的時候到紅中家、想帶女朋友幹嘛到紅中房間、想找人打架撐場叫紅中、缺摩托車就騎紅中的車,想打牌當然也都到紅中家,只要記得留下抽頭,紅中會幫忙買便當買菸,幾天就這樣混過去了。

         其實,小時候國宅剛興建好,紅中家剛搬進去時不是這樣的,他那時不叫紅中叫陳中興,跟其他孩子一樣口袋裝著幾顆糖果就可以滿足的在公園裡玩,白白嫩嫩的他也曾是小女孩勾勾手的對象,成績優異的他是這個國宅中大家覺得長大會最有出息的孩子,大家總笑鬧得跟他爸爸說是「歹竹出好筍」,總逗得在工地工作的中興爸爸跟媽媽浮上掩藏不住的笑容。果然小六畢業典禮上他領了很棒的獎項,全家開心驕傲的在台上拍了照片,卻不知那張照片也是他們家最後的一張全家福,現在早已被他扔在雜物堆泛黃,不想看見又不捨丟掉。

        國中時中興爸爸在工地受傷,工地只有少少的道義賠償,就買斷了這場勞傷意外,留著不小的後續醫藥費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受傷無法工作加上經濟壓力沈重的爸爸學會酗酒,家裡有了停不下來的爭吵聲跟爸爸用力甩門後家裡東西搖晃掉下來的碎裂聲,從晚點回來到徹夜不歸、從徹夜不歸到好幾天不見人,接下來的爸爸就是偶而出現、偶而消失、偶而打個工給家用、偶而吆喝一群人在家喝個酩酊大醉、最後因為不時的口角打架、開始因為一些傷害偷竊在監所來來去去,媽媽也離開了家,只剩下阿公阿嬤帶著他們兄弟長大,之後麻將聲跟酒瓶相撞的聲音,就取代爸媽的聲音陪伴著他們長大。

        酒鬼的孩子、賭鬼的孫子、問題家庭的小孩,成了他們兄弟的代名詞,麻將桌上為了湊成局可以抽頭賺錢「貼腳」的阿公、在桌旁買檳榔香菸便當打躬作揖等賭客自摸分紅的阿嬤,是他成長階段最常見到「家的樣子」。看見賭客對阿公阿嬤不客氣、酒客喝醉酒口無遮攔的說他爸爸是犯人媽媽在做雞,好幾次他生氣地翻過桌子、踹過椅子、打過人,賭客飆著三字經離開,留下暴怒的阿公、小燈下掉眼淚的阿嬤還有被打跪在地上的他,但不管幾次,每次都以隔天阿嬤四處道歉賠罪再把賭客請到家來打牌做結尾。賭客們氣勢越來越高漲的到他家,輕視俾倪的看著他家的每個人,就像在宣告他們的勝利跟叛逆中興的失敗,開始也指使中興跑腿買東西加有意無意的嘲笑,他緊握的拳頭多次差點揮出去卻在阿嬤的傳遞過來乞求的眼神下鬆開拳頭。而他的名字也變成「紅中」,中興這個名字如他的憤怒跟尊嚴一樣,交出去也不見了。

         紅中這個新名字在學校傳開了,賭客的孩子學著他們的爸爸媽媽語氣跟說詞,說給大家聽,也一樣嘲笑紅中、指揮紅中、排斥紅中,學爸爸媽媽吆喝紅中阿公阿罵做事的語氣、模仿紅中阿公阿嬤卑躬屈膝陪笑臉的樣子,紅中在學校打架成了家常便飯,放學後國宅裡的家長們總會帶著小孩到紅中家找紅中的阿公阿嬤理論,不管紅中打贏打輸、不管是非對錯、不管是被打還是打人,只有阿嬤不斷的鞠躬哈腰的道歉,紅中在學校學會了妥協忍耐。

         本來底子就不差的紅中考上了公立高中,以為可以換個環境不要再受到欺凌,誰知道世界就這們小,他複雜的家、他的綽號甩不掉的跟他到了高中,不是國宅裡的孩子對他的眼光跟態度開始改變,紅中變得沈默,不說話不配合不說家裡狀況愛打架又成績不好的他在高二那年到了9班,國宅裡的人都說不意外,這個孩子本來就不會有出息就跟他爸爸一樣。紅中開始跟他一樣被看不起、家裡沒人管、學校不在乎的9班孩子混在一起,他跟了學校大他一屆三年9班的學校帶頭老大,沒有人會再欺負他,他只要配合這群人就可以得到保護跟歸屬感,不用再面對那零零散散對他的揣測跟流言蜚語,他的身世、家裡面的事,也沒在學校再流傳過了。幾次他帶那群同學回家,跟賭客對衝過後,除了一樣要跑腿外,連賭客對他的態度都不敢再有太多的冷諷跟嘲笑。

          升上了三年級,他也變成了學長,一部分的同學轉學了、一部分的同學出事了,新的帶頭老大上位,紅中還是跟在身邊提供所有的服務,紅中也可以叫二年9班的孩子去買東西、去做東做西,只是他很少這麼做,因為他需要新的學弟補上那些離開的同學、堅固保護他的那道牆,他成了最好的學長,收留學弟的學長。雖然沒有人叫他學長、也沒有人對他尊敬,只是換批人配合,但他覺得安全。一次二年9班發動對三年9班的群鬥中,新的兇猛二木、阿鴻、小信學弟把他們班的人打得鼻青臉腫,小林很快地取代了帶頭老大的位置,不回家的二木很快的把紅中的家當作自己的家常常住下來,也常常指揮紅中做事,有時叫紅中到撞球間、有時叫紅中到打架現場,紅中總在旁邊觀看沒加入戰場,但跟著這西學弟綁在一起,是他很久沒有過的安全感,雖然這樣讓不惹事的他進出過好幾次教官室。

          學弟們很快一個一個被學校協助轉學,他們還是會約在撞球間、晚上睡紅中家,對於欺負紅中的人,他們也會很有義氣地回到學校去堵人,紅中第一次覺得自己有個不會被欺負的空間,雖然代價是當學弟在跟外校打架時,一群人把對方打得很慘、當時打紅了眼一群人差點還一股衝動把對方從撞球間的12樓丟下,之後對方住院家長告到法院,學弟被判保護管束時,紅中差點也被捲入其中。

           學弟各自進到下一個更墮落的軌道,只有偶而無路可走時會借住在紅中家,他覺得這個世界把他遺棄了,又留他獨自面對家中那些會對他朝諷奚落的賭客,紅中開始把重心移往在撞球間認識的外校生,曠課跟他們一起鬼混,他們慫恿紅中一起偷點小錢好讓大家出去玩可以花用、他們慫恿紅中跟著他們一起在撞球間跟別人鬥毆,不惹事不暴力的紅中開始學會拿起撞球桿打架、偷牽別人的摩托車夜遊、連紅中都不常回家了,就跟他爸爸一樣,偶而出現、偶而消失,他開始復刻著上一代的步伐。

           這時的紅中學會了一件事,原來用拳頭可以解決所有的事情、才可以真正的保護自己,他找到了生存的方式,也找到了那一些些好久不見的尊嚴。

           紅中突然消失了好一陣子,再出現時,人消瘦又憔悴,全身黑的打扮像股幽魂。原來紅中在一次大家晚上在外面混時,其中一個人偷偷開了家裡的車出來,他們四個人一起開車出去狂飆,結果出了車禍,三個人全死了,只有紅中一個人受傷卻活了下來,那三個不關心孩子的家人突然出現一起來撻伐紅中,把紅中的家世背景拿出來說了一次又一次,散播給所有認識紅中的人知道,家長開始嚴禁小孩跟壞紅中再一起。被慫恿的紅中,變成所有事情的主使者,他們的孩子都很乖,都是因為紅中才變得,所有難聽的言語刺穿紅中一次又一次。

           紅中逃回家,淚流滿面的阿嬤跟生氣的阿公,對外面的話照單全收,賭客們在桌上也嘴巴不留情的剮著紅中,問紅中這麼爛怎麼死的不是他?卻沒有人去反省是誰讓紅中變了調?是誰讓紅中離了家?是誰讓紅中偏離了正軌?是誰讓紅中變成這樣的紅中?大家都共同忘記了是怎麼樣的霸凌過紅中,是怎麼樣的用言語暴力了紅中,是怎麼樣的用輕視欺負了紅中,又是怎麼樣的讓紅中交出了尊嚴、是非、跟對錯。整個世界好像全對,只有紅中全錯。

          「我好累,我多想死的是我自己,或者我自己也一起死了,犯人的孩子、婊子的孩子,每個人都不要我、離開我、討厭我、鄙視我,我恨所有的大人,我恨這個世界。」

           這是紅中留在這世界的最後一句話,那天晚上紅中從國宅頂樓跳下來死了,他跳下來的那一路短短幾分鐘,有人在打牌、有人在喝酒、有人在打小孩、有人在共同排擠跟他一樣不幸的孩子,他沒特別選過,而是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只是沒有人關心這些造成歪曲人生的過程,只有看到結果後的責備,在這個他生活的底層世界。

           紅中來不及領的畢業證書,掛號寄到紅中家,因為不是個好孩子,沒有特別的表揚跟不捨,由阿嬤燒毀在紅中的靈堂前的火盆裡,完結了紅中的一生。

           三年9班少了一個畢業生,不過,誰在乎呢?這些孩子能領到畢業證書本來就是一個政府的推廣教育的包容恩澤、這些孩子本來就沒資格領畢業證書、這些孩子本來就理所當然的被忽視,在這世界上時都沒人了解他們了,離開時又有誰會有太多感覺呢?

           三年9班的紅中,在高中畢業、也在人生中提早畢業了,沒有人有惋惜,只有家人羞恥的簡陋的舉行喪事,送走了那不快樂的靈魂、大家不愛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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