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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2日 星期三

當校園性侵犯發生誰該轉學-我們希望的「正義」是對孩子最好的選擇嗎?

        「國二少女在學校被四個同學壓制輪暴,三個人控制女童的手腳,帶頭者則用性器官性侵女童,學校開性平會,但學校建議女童轉學....理事長,這是不是很可惡?為什麼加害者可以繼續留在學校,而受害者被迫離開?」

         這是我剛成立協會還接受媒體訪問時,記者問我的問題。

        「如果學校硬性規定女童要轉學,這是一件讓人非常憤怒的事,不過如果是學校老師的建議,我認為不能完全責怪老師,因為我不知道老師當時是在什麼樣的思考下、心態下,去對家長做這樣的建議。但女童的轉學,不見得不是一個選項,如果女童沒有準備好面對將會發生的事情、耳語、隱性的霸凌...等,那長期看起來,這也許是一件比較好的選擇。」

        我這樣回答完,隔天報紙沒有登出,登出的是一個當時一個剛出現並比較適合媒體的團體裡是非常激烈的評斷學校的發言,而這個記者,當然也沒再找過我。

        「Eva,妳知道嗎?我的朋友的小孩被同學性侵,可是學校竟然要求我朋友將孩子轉學,這是什麼世界啊!這一點都不正義!為什麼要走的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者?」

        這是臉書網友私訊我的話,而且不只一個發生這樣的事。

        「學校沒資格叫學生轉學,更不能叫受害學生轉學,這是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但我建議應該先跟孩子了解目前同學相處之間的問題,再來告訴孩子可能會面的狀況,教導孩子是可以勇敢的,最後再了解孩子最希望的是什麼樣的選擇,我覺得會更好。

        然後十個私訊來跟我抱怨的人有八個就斷線了,之後我會發現他在別的地方大罵,且得到滿滿的支持、加油與溫暖。

         「理事長,我被投訴了,說我偏袒加害學生,而要求受害學生轉學。其實我們除了輔導,根本無法要求誰轉學,只是受害學生的父母問我意見,我考慮到孩子因為事情發生已經承受很大的壓力跟嘲笑、霸凌、奚落的聲音,所以我建議或許可以考慮受害學生轉學,希望他能忘掉這個不愉快的事情重新開始。可是家長認為我在強迫受害孩子轉學,不顧他的受教權,確保障了加害者的受教權,讓他們可以繼續在學校上課。」

        這是我上完課,上課的性平老師常常跟我抱怨的事。

         「身為性平會的委員,你們不該給出任何的建議,你們只需要去輔導加害者行為及受害者的創傷,並想盡辦法保護受害者,並協助他們與同學相處,也讓同學了解不該用言語或肢體再給受害者二度傷害,而不是幫受害同學下決定,這才是你們最重要而且唯一要做的事。絕不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判斷自認為對他比較好的方式。」

         然後很多老師對於我的責備不開心地離開我身邊,最後再回饋意見單寫下「希望換個更好的性平講課老師」。

         我應該是個最令人討厭的人吧!不管在哪個角色,每個人對於我的回答,大都轉身背對著我,連揮手都沒有,就離開了我的身邊、斷定了我不跟每個面向的受害者同理的心。

        同樣的問題被幾乎所有問我的人都不滿意,我是個失敗又得不到共鳴的人,我深深深深地反省過我自己,不過縱使這樣,對於我五年前的回答、五年中的回答,我一點都不後悔,或許話可以講的更美,但每個人要的「正義」不一樣,能夠給受害者他們要的正義是我所追求的,它有時甚至是客製化的,且能夠在不認識的陌生關係中提供意見給協助受害孩子找到最後的選擇的親密關係中的重要角色,而說出我心裡覺得比較好的方式,我時間太短,我只能把握機會。

        因為,我知道,受害者已經夠苦了,而每一個決定,足以改變孩子的一生。

        受害孩子當然有資格不要離開學校,我非常支持甚至於希望,這世界應該給受害孩子更多的擁抱跟無條件地接納,而不是嘲笑批評,我一直期待、努力改變這世界能夠長得跟我希望的一樣。

        對我而言,受害學生比任何人更有資格要求自己原有的環境不變,性侵害案件已經讓他們的人生不能選擇了,為什麼他們要用轉學逼迫他們再同意另一個人替他們下決定?

        但,我也曾經是一個學生,我在校園生活的時間佔了我人生好大一部分。我看過合意的四腳獸事件中女孩子被傳的極度難聽,在女學生經過時被用各種難聽的言語辱罵;我看過沒答應男生交往的女孩被惡意攻擊說女孩早已被上過而且隨便倒是「北港香爐人人插」的破麻,讓女孩去婦產科開出「處女證書」還被攻擊是造假;我看過被約會強暴的可憐女孩遭到強暴他的男孩放話說女孩是怎麼樣的勾引他有多騷多浪多好上,讓那個女孩每天不敢上學最後為了找到靠山跟全校最壞的男生在一起之後畢業後沒再上學進入到特種行業。

        看過太多太多,在那個保守的年代沒有人敢告訴父母,因為一頓打後父母會問:「為什麼別人不會就你會?」「如果你沒有做,為什麼他們要說你?」「如果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怕他們說什麼?」再加上那年代的轉學並不方便,學校太多已經收生額滿、跨學區會影響到全家的狀況或者是高中好不容易考上無法轉。於是我看過這些學姊學妹們,痛苦地過了國中的三年或者是高中的三年。

       我看見他們的身影在同學的言語、譏笑、嘲弄、霸凌及各種不堪的綽號中,越來越小、越來越黑暗。她們的人生常常只有陰天,有些人生活變複雜了、有些人的手上多了許多刀疤、有些人越來越自卑、有些人離家出走....有些人,甚至於在來不及領到學校的畢業證書,先領到人生的結業證書。

        我後來常常在想,如果當時那些學姊學妹有家人願意支持他們、或者轉學了、或者陪他們一起面對處理,這些學姊學妹的人生,會怎麼樣呢?

        學校可以讓那些加害者轉學、退學,但那些人留下來的流言蜚語跟謊言呢?我們要轉掉多少人?清除掉多少人?才能讓這些女孩的世界變回原來的平靜?而那些被轉掉、被退掉的加害者的同學,又會用怎樣的言語更加倍的傷害這些女孩?

        二十幾年了,雖然我希望對受害者那麼痛苦的校園環境改變了,但很遺憾,它並沒有改變多少,不只言語更犀利,還多了媒體、手機、即時通訊軟體,讓受害者的處境越來越艱辛,以前我們還能對於造謠者面對面的談判,但現在我們常常連散佈者都可能是一個個的陌生人,而越是在那個環境裡,越是逃不掉,受害者的記憶希望不見,但散播者、隨時可拍到受害者的照片及影片、或攻擊的話語,讓記憶越來越清晰,讓更多人印象深刻。

        我多希望每個人能夠在原來的環境中勇敢,別丟掉手中的權力,但這是我的希望,在社會為進步到一個程度前,我希望受害者的「勇敢」,是滿足我心裡要的期待?跟這畸形社會的宣戰?還是我要的「正義」?

        每每想到這裡,我就說不出:「孩子,你千萬別轉學,該轉學的是那一群混蛋!」因為我不能代替他們勇敢、受過、受到一次又一次被挑起的傷害。

        我們總希望能為受害者爭取到最大的權力,我們總希望保障他們「不變」來證明我們對於性侵受害者的友善已經進步,但高潮的是我們「期待的正義」,那一刀刀割著、畫著、剮著的,卻是受害者的身心靈。

        如果轉學是一個選擇,讓一個環境能讓受害者有喘息、重新開始的機會,為什麼我們要認為那是不正義的表徵?我們跳著叫著要學校不能讓受害者離開原來的學校、讓加害者滾出校園,我們希望看見的階段性的正義,那手起刀落下最後承受的又是誰?

        不可否認,有學校老師是因為受害者年幼可欺,加害者的家庭背景太過強大,而希望受害者轉學了事。這真的是非常畸形的一件事,受害者家屬因為受傷而難過不想出面,而加害者家庭為了證明加害者其實沒有錯或者要逃避刑責而找盡一切資源來強大防禦反擊,放任所有的言語霸凌,甚至協助認證謊言中的兩廂情願,但這就是我們常面對到的事實。家人為了讓小孩能脫罪讓自己變成最可怕的惡魔。

        於是,有很多案件,變成家長間的抗爭,誰轉學誰就是落實了對方的控訴,在性平會上拔河、在司法上面對抗,卻很少人轉頭問問受害的孩子,他們需要的「正義」到底長什麼樣子?我們滿足於我們心中的,大於那個受害的孩子。我們用「我是為你好」來解釋我們在孩子前的張牙舞爪。

       對我而言, 如果傷害無法代為承受,那「正義」就不能代為感受,勝利不在於結果是什麼?而是我們那受害的孩子是否能補上他心靈上一點點的傷口?每個陪伴都該是長久的,一環扣一環,不是「階段性」、更不是「漸進式」。

       「受害者該轉學嗎」,到如今我依然沒有決定性的答案,我最想問的是孩子,你想要什麼?

        如果你想留下來勇敢,我會跟你一起面對,而且不離不棄,不管遇到什麼,我絕對牽著手不放,痛,我們就一起痛,難過,我們也一起難過。

        如果你想轉學,那不是因為你懦弱,而是你選擇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我會跟著你到新的世界,陪你看以後的世界不再疏忽,我不能保證你不會再受傷,但你受傷時絕對不會再是一個人。每個人,都有離開戰場的權利,那不是逃避,那叫選擇。

        受害的孩子,這世界對我而言,只有你眼中的正義,才是我一直追求的正義我;能撫慰你的,才是我要的。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也可以一起轉身,因為我跟你用一樣的高度在看這個世界,這世界才會變得美好。

       加害者都應該被退學,但受害孩子,那選擇的權力,我永遠讓你緊握在你的手中。


        

1 則留言:

  1. 這個豪華房間內的露肩照跟白玫瑰社會運動有何關聯??? 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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