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9班婉霏
婉霏有一雙笑起來像月亮的眼睛,不高卻玲瓏的身材,清秀的臉龐,就像婉霏的媽媽,如果老師還記得婉霏媽媽的樣子。婉霏高一下前,綽號都叫「婉妃」或「碗粿」,唸的是前段班,說話清脆開朗,聲音就像鈴鐺一樣悅耳。
婉霏的亮麗很被注目,剛到學校就被備受學長照顧,同年的男孩們,也一下子就注意到這個女孩子,但婉霏其實沒怎麼放在心上,她對待每個人都一樣溫和,也沒特別迴避,笑笑的跟每個人相處。但也因為婉霏的受歡迎,不小心常常捲入了一些女生嫉妒的紛爭中。
這樣受歡迎婉霏的高中生活,卻不到兩個月,婉霏父親欄空白的事情被惡意公開了,婉霏是私生女、婉霏的媽媽是酒店小姐、婉霏的爸爸是連媽媽都搞不清楚的某個恩客、婉霏的媽媽是不要臉的小三、婉霏跟她媽媽一樣勾引男人....各種惡毒的傳聞,充斥著那個校園。
婉霏本來不在意的空白,變成嫉妒的女同學的主要話題,變成追不到他的男同學攻擊的武器,婉霏痛苦不已。婉霏努力求救著,找過輔導室、訓導室,但每個處室都是把婉霏的媽媽請來學校,卻沒有解決婉霏的問題。
婉霏看著媽媽在老師面前被細細地詢問著,被一層一層的剝開媽媽不想談的、屬於他們家已經接受的隱私,看著媽媽漸漸的憔悴、蒼白、越縮越小,婉霏心碎。
剛開始學校還會訓斥那些造謠的學生,一直到查出公布婉霏資料的家長會長的獨生女,學校態度變得消極。婉霏跟家長會長的女兒起了口角甚至動了手,學校只把媽媽找來,要求媽媽約束婉霏的行為,不要讓「家庭問題」變成「學校問題」。
鬧事者沒有任何的懲處,但婉霏跟媽媽卻被無形的處罰了一次又一次,看著那些原本對她疼愛有加的師長們,因為對方的身份而紛紛噤聲、甚至於偏袒,婉霏恨透了這個體制。婉霏不再輕聲開朗的笑,婉霏不再謙和有禮,婉霏將裙子捲到膝上、上課找老師麻煩、用最苛薄的言語回應老師的責備、在課堂中回情書念情書、下課跟男同學曖昧鬼混,婉霏轉身跟校規背著方向走。
「他們說我會勾引男人,對!我就是」婉霏說。
「我是問題家庭的小孩所以問題都在我身上,對!我就是啊!怎樣!」婉霏說。
「我是私生女沒人管教,對!所以別找我媽,有本事找我爸!可是我沒爸爸!」婉霏說大笑的說,語尾還加了一句三字經問候。
婉霏的短裙在各樓層飄揚,隨著婉霏穿梭在各男同學間;婉霏的挑釁言語在走廊間不斷想起,隨著婉霏逗弄著那些「權貴者」;婉霏指揮著同學爭風吃醋地打群架,在婉霏痛恨的校園裡。
校規的警告、小過,並沒有讓婉霏收斂;同學的排擠、孤立,也沒有讓婉霏的改變;老師的失望、漠視,更沒讓婉霏回到正軌,婉霏只有越來越誇張的叛逆。尤其是對家長會長女兒的敵意,每天比每天深,已經弄到家長會長已經好幾次關切為什麼女兒在學校會被「不良少女」欺負了!
學校又再找上媽媽來學校,這次是希望輔導婉霏轉學。婉霏的媽媽低聲下氣拜託著學校,也透露婉霏不是沒有爸爸,爸爸也是個正直有社會地位的人,只是他們沒有登記,但婉霏的爸爸也非常疼婉霏,成長過程爸爸都有協助幫忙,也都教育婉霏當個好孩子,不然之前功課不會那麼好,言行舉止也不會那麼有家教。學校半信半疑,希望婉霏的爸爸也能出面保證會管教女兒,這樣也可以停著那些無端的流言蜚語。
婉霏的媽媽為了讓婉霏可以繼續留在學校,一直撥打著電話試圖聯絡著婉霏的爸爸,婉霏看著媽媽的卑微,又聽到電話那頭爸爸好像要來保護自己,既是心疼又是高興,想著爸爸出面就可以洗刷他跟媽媽被流言攻擊的誤會了。婉霏臉上叛逆的線條柔軟了,或許為了媽媽,該改變自己,等爸爸出現,她也要保證當個不讓爸爸丟臉的孩子。
充滿希望的空氣在諮商室流通著,這是這幾個月以來,婉霏難得感受到自己即將回到自己、回到以往平靜的機會是如此大,婉霏也好想念以前的自己。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協談室的門被開啟。婉霏轉頭過去看,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爸爸,而是一個態度強勢、穿著高貴、表情冰冷的女士,婉霏知道,是那個女人,那個後來跟爸爸結婚的女人,雖然沒見過幾次面,但她就是知道。
女人一進來就瞪著她們母女倆一眼,看得婉霏的媽媽縮得更小,就像快被會談室的沙發吃掉一樣。接著那女人一巴掌就打了婉霏的媽媽,怒視著說:「你們母女還要丟俊雄的臉到什麼時候?他對妳們還不夠好嗎?每個月我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現在自己小孩管不好還要俊雄來?這種醜聞他還要升官嗎?」
婉霏看著媽媽撫摸著發燙的臉頰,小小聲地回答:「是因為學校不讓婉霏讀了,不得已才要找俊雄來,對不起!婉霏本來很乖的,都是因為其他同學...」婉霏媽媽越說越小聲,不敢把「婉霏被當作私生子」這句話吐出來。
「妳孩子管好,學校會不讓她讀嗎?」那個女人繼續飆罵著。
婉霏的媽媽委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的掉落著,婉霏氣的站起身來,對著那女人吼回去:「是妳介入了我爸跟我媽媽之間,妳憑什麼打我媽?」
「啪!」那女人一巴掌也打在婉霏的臉上。「什麼叫介入?妳爸跟妳媽生你時結婚了嗎?還沒結婚就生小孩,那麼隨便難怪教出妳這個太妹!」
婉霏還想回嘴,卻被媽媽用乞求的眼神,緊緊的扯住婉霏,要婉霏別再說了。
那女人轉頭對協談室的主任說:「她不用轉學,我們家丟不起這個臉,我相信學校也不希望我們每天到學校來關心同學有沒有遵守規則吧!她爸爸是李俊雄,這個名字我相信學校也不陌生。」
學校聽到婉霏爸爸的名字,馬上態度轉變,原先還想阻止那個女人打婉霏媽媽的老師紛紛被勸下,態度也跟當初對婉霏媽媽咄咄逼人希望婉霏轉學全然不同,恭恭敬敬地奉上茶,連聲地稱是、當然當然。
那女人交代完校方代表,回頭再瞪了婉霏母女一眼,丟了一句:「不要讓你爸丟臉。」旋即就離去,校方恭恭敬敬地送到協談室外。
婉霏看著這一切發生,看著校方代表的巴結,看著那杯倒給那女人的茶那女人連一眼都沒看,看著媽媽來了好幾次卻連杯白開水都沒有,看著這中間的過程沒有人幫助她跟媽媽,沒有人阻止那熱辣辣的兩巴掌,剛剛的希望全變成對這學校的絕望、恨、鄙視。更恨,如果學校不是刁難一定要她的爸爸到,媽媽需要被這樣羞辱嗎?
校方代表回來坐定後,仿若沒看到剛剛的衝突,雖然變成笑臉但語氣卻是出奇冷淡的說,婉霏可以繼續就讀,也希望看在局長的面子上,希望婉霏不要讓爸爸丟臉。
「不要讓他丟臉。」婉霏喃喃地重複了幾次,臉上閃著陰陰的冷笑。
高一下開學,婉霏上課開始睡覺,臉上有沒有卸乾淨的妝容,書包裡取代課本的是鏡子跟化妝品,身上盡是最新流行的衣著小飾品,偷帶的手機永遠有滿滿的訊息,每到放學時間就有校外人士開著車子來接婉霏把裙子捲到大腿一半、襯衫釦子不忘多解開一顆的婉霏。
校園最新的傳聞,婉霏都八大行業上班了,沒人能夠證實,婉霏未成年不可能,但大家卻言之鑿鑿,說得就像親眼見到婉霏扭腰擺臀走進那些場所一樣。一直到好事者去問婉霏,婉霏毫不避諱地說:「是啊!我在金球制服店!叫瑤瑤!」婉霏回答聲音之大,好像深怕走過的老師聽不到一樣。
瑤瑤,成了婉霏的新名字,在校園間傳開了。
瑤瑤上班上的一點都不偷偷摸摸,只要知道婉霏就知道她是瑤瑤,同學議論著,老師也是,校方代表更發現,那個瑤瑤上班的地點,就在他爸爸的管區裡面。但卻沒有任何人找瑤瑤談過。
瑤瑤的所長爸爸大舉臨檢酒店,婉霏的存在從來就不是秘密,她爸爸的高階同事都知道,每個人也都看過那乖順會唸書的婉霏,只要那個女人不在婉霏就會出現在聚會,爸爸從不隱藏他有個優秀的婉霏女兒。
每個帶頭臨檢酒店的隊長也知道局長爸爸是要阻止婉霏變成瑤瑤,但臨檢的越是密集,瑤瑤越是每天在制服店準時報到,每次那些叔叔伯伯遇到瑤瑤,總是趕緊趕走瑤瑤主動告知瑤瑤等等要臨檢,不要被抓到,爸爸會丟臉。
瑤瑤總是那抹那天在會談室離開時的冷笑:「丟臉啊!女兒在制服店上班會丟臉啊!」或者:「他讓我媽丟臉怎麼不說啊!只顧自己丟臉啊!真是好爸爸。」不然就是高喊:「怎麼我被欺負時他不覺得丟臉啊!三線一的局長!」
瑤瑤在坐檯時只要聽到對方跟爸爸有點熟悉,會更熱情的秀舞、黏貼、裸露,甚至於慫恿對方帶她出場開房間,她積極故意「不小心」的睡到不認識她存在爸爸的朋友,讓這些耳語傳回到爸爸的耳中,用所有想像得到讓爸爸丟臉的方式,回報爸爸沒給媽媽名份媽媽承受得羞辱跟委屈。
不管多少好心的叔叔伯伯規勸,瑤瑤越是大張旗鼓地上班,不跑不離開挑釁著要對方把她抓回警局,這樣她可以去見那個怕丟臉的好爸爸。
瑤瑤的爸爸不在臨檢了,學校的老師也會不小心露出對她不知羞恥地嫌惡眼光,瑤瑤順利的升上二年9班,也不意外的在二下離開了學校,瑤瑤永遠離開婉霏這個身份,變成永遠的瑤瑤了。
而那打亂瑤瑤人生的家長會長的獨生女,得到校方及老師的加倍的關愛,在瑤瑤輟學離校的一年後,在三年級升學班順利畢業,畢業典禮上代表畢業生致謝詞,也考取了理想的大學。那不斷約談瑤瑤媽媽來學校、要求瑤瑤爸爸來學校保證而引起風波的校方代表,在當年也得到「有教無類」的教育獎,那獎牌就樹立在辦公室最顯眼漂亮的玻璃櫃裡。
會談室那火辣的兩巴掌,除了瑤瑤還是婉霏及婉霏的媽媽的記憶裡,好像沒在任何人的人生發生過一樣。那沙發,繼續吞沒了一個又一個,孩子即將到二年9班、三年9班的媽媽們,蒼白、畏縮的、卑微的,陷入沙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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