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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日 星期一

我們身邊都有一個朋友叫「受害者」

         我以為,這次的事件會隨著討論而讓受傷的靈魂受到安撫、還在掙扎的靈魂得以紓解,而我,會在前天的那篇文之後停下來,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塞得太滿太多的悲劇,這些悲劇,需要去呈現。

         但在刷新聞時看到許多明星站出來說出自己的受害經驗,下面的留言「想紅」「刷存在感」,卻讓我今晚再度開啟我的電腦。我想,沒有人會用這會這一生的「被指指點點」,來博取留下版面的名字,如果了解受害者所待在的世界。

         一夜,好多類似經驗的人跳出來說出自己的故事,大家都在趕熱潮?不是,那是因為受害者太害怕了,他們隱藏在人生的某一段、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害怕異樣眼光讓他們噤聲、怕被指指點點讓他們沈默,只有當有人勇敢地站在前面時,他們才有勇氣說出來,在新聞熱度下,期待能有多點同情心幫自己解脫那黑暗的曾經,也看到人生中還有一點光亮。我們應該悲哀的是,我們給受害者的勇氣真的不夠多。

         這麼多的受害者意外嗎?其實一點都不意外,在我每天面對的世界、在我每天走過的路程、在我每天看過的受害者跟加害者。我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都不意外,因為我們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朋友叫做「受害者」,他們用「自己」或者是「他們朋友」的身份在我們身邊呼吸著、活著,我們都聽過、見過。只是,我們常常選擇跳過、或忘掉,因為事情太悲哀、太沈重、又太扯不開,故事類似且重複由不同的臉、不同的口中說出,童年受傷、求學時被老師學長姐侵害、約會強暴、職場騷擾、陌生人突襲、婚姻暴力...等,一個女人的成長,背負著太多的危險。

         記得有一個女孩,她在幼稚園開始時被一個鄰居家的黑手哥哥用手指侵入陰道,因為那時不懂事,雖然覺得怪怪的,可是因為大家都在那裡玩、也同樣排隊被黑手哥哥這樣對待、以為那是一個大家一起玩的遊戲,之後她們也都會拿到巧克力或蛋糕。一直到大家逐漸長大,她懂那是一種恥辱時,那群朋友早已紛紛搬離、大家在街上見面也不會打招呼、雖然讀同一個學校卻都彼此閃避,她知道她跟她的朋友們都做了羞恥的事、她們都想逃避曾存在於童年的那一段。

         剛開始,除了不想想起她也沒想太多,到了陌生的環境、隨著年歲增長,她以為她忘了。她的青春期過得很混亂,總覺得自己心裏有個洞就說不出是什麼,經歷過跟男老師的曖昧、約會強暴奪取她第一次的男孩子變成她的男朋友、不喜歡卻又會在每段感情都會發生的性行為、交往又鄙視的每段情侶關係、想逃離卻又害怕被拋棄,各種心理跟實質上的矛盾刻劃了青春的那頁,「北港香爐」、「那個我上過的學妹」成了她的名字,因為丟臉,家人早就放棄她;因為丟臉,她往更墮落的人與人生奔去。

         一直到她某天在路上看到那個黑手哥哥,過去的回憶像深水炸彈一樣從心的深處一層一層的炸向她的現在,討厭自己、討厭過去、討厭自己後來的行為,她成了精神病患。重度憂鬱讓她在精神病房不斷的進出,調藥卻沒能調好她的心。

         某一日在精神病房,女孩的媽媽來看她,病房內傳來咆哮的聲音。「妳為什麼不會保護我?妳知道我小時候被那個髒手伸到裡面嗎?」「我跟妳說過,為什麼妳都不說話?」「妳為什麼都不救我?」「妳如果救我,我後來會被強暴嗎?我會被打嗎?妳知道我還被逼去酒店上班嗎?」我趕快跑到她的病房門口的側邊。

         「那又怎樣?我小時候在廟會,一個隔壁的哥哥把我抱起來看前面戲台,他也把他的手伸到我褲子裡面,我跟妳外婆說,她也沒說什麼!但我到現在還不是好好的,有像妳現在這樣嗎? 」「妳自己交那麼多男朋友把自己弄的那麼爛,年紀輕輕就跟男人上床跟妓女一樣!」「是妳自己把自己弄的跟神經病一樣!妳根本沒有病!妳是自己想的!」那位媽媽話語才剛落,那女孩把杯子摔在地上。

         媽媽轉身離開病房,出來時正好看見站在走廊上的我,恨恨地對我說:「她沒有病!是你們讓她以為她是神經病!誰不是這樣長大的!」

         陽光穿過陰暗的窗微透在精神病中,那女孩手腕上包紮的繃帶已拆掉,一端掛在手腕上,一端蒼白的墜落在地上,隨著我走靠近那女孩驚擾的空氣,繃帶無力地飄了又墜,那節奏跟那女孩無聲的眼淚,沈痛的撕裂病房裡的安靜。

        十年了,這女孩不是唯一的女孩,只是那個黑手哥哥從每種不同的身份中替代跳出;那位媽媽也不是唯一的媽媽,只是他們用各種的逃避不聽不想知道處理那些發生在孩子身上幼年的創傷。

         這一代、上一代、上上一代,用同樣的模式,讓人醒了又瘋、瘋了又醒,在後來的人生中苟延殘喘地活著,假裝自己沒傷,假裝傷害是別人家的事,閉口不提,不是讓傷口癒合,而是把傷口畫在另一個自己才知道的人生裡,每晚吞噬著受害者的靈魂。

         討厭自己,在受害者的人生用各種形式的存在,折麼著自己,弄亂每一個人生,找新的傷取代舊的傷、找更錯的人取代錯的人、找更卑微的生活方式去告訴自己過去的卑微其實並沒有什麼!然後活著!

        於是他們的人生就像隨機被翻取的「機會命運」,好壞只能看遇到怎麼樣的人,但就算遇到好的人也少有好的結果,因為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怎麼去享受「被愛」這件事。


         遇到好的人,覺得自己不配,用各種激烈的手段想要逃離那個好人,逼迫對方離開;遇到不好的人,覺得不甘願,想逃離又沒有勇氣不知道還有誰會接受自己的過去,於是又掉入另外一個悲劇的輪迴。像無根的浮萍,依賴著每一個在一起的人又討厭每一個在一起的人,飄飄蕩蕩。

          受害者的世界就是,每天都有可能被提起、用無心卻殘酷的言語批判著,被強搶了「貞操」,卻永遠被當作一個「不貞」的女人。誰願意,這樣被討論呢?在身上被烙著一個永遠除不掉的印記?打開讓每個人看?

         受害者,被暴力奪取了「貞操」,卻又用「貞操」捆著自己一輩子。有些人就算遇到不對的人、不好的關係,為了不要讓自己的「貞操」再受損,他們委屈到最後;有些人卻是為了懲罰自己沒守住的「貞操」,而讓自己的性生活、性伴侶變得危險,彷彿讓自己更差徑就可以合理被侵犯的過去,是活該而不是不斷地問自己做錯了什麼會被這樣對待?

         是的,我用「貞操」兩個字,我一直避開用這兩個字,但卻沒有比這兩個字對於受害者頭上的金箍咒更貼切的形容的,如果這社會沒有太過父權觀念的的歧視、對於貞操的評論,受害者是不是不用躲得那麼辛苦那麼累,不會因為外在的眼光批評糾結一輩子,不會不敢面對這社會,只需要好好撫平自己被侵犯的傷口及受傷的驚嚇的靈魂。而不是像古時候寡婦跟貞節牌坊的關係?

         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對於「受害者」已經夠友善了,我們可以傾聽、接受他們的過去。但其實不然,每天在精神科病房都有人因為被強暴而被男朋友分手、被男朋友的家人分手,看起來好像是因為受不了受害者的精神狀況,但實際上的原因是大家都不想想起另一半被強暴、被用過的事實,走不了那漫長的陪伴恢復療程。因此許多受害者只能在發生事情後,選擇自我了斷,不管是生命、還是一段關係。

          每一件強暴案件的發生,也會看見大家檢討被害者不夠保護自己、檢討被害者的言論,受害者就算走上法庭,也逃不過被檢視的的每一個細節、動作,明明是被奪走靈魂的性侵,卻像車禍肇事責任釐清一樣,落下雙方都有責任的結局。 於是,就算最後贏了司法,人生也輸了,「正義」收不回靈魂還給被害者。

          怪受害者家屬嗎?沒有!在許多案件中我同樣也面對受害者的父母,從剛開始知道的憤怒、到最後的選擇隱忍,他們眼中也曾經有過心疼,但卻清楚當揭發時,當下知道的人對受傷孩子的「加油」「妳好勇敢」大多有期限,孩子還是會在同儕中被私下議論、在口不擇言的時候被提起刺傷、在擇偶的時候不小心會被流傳出去,尤其在面對「熟識性侵」時,為了怕孩子未來不能做人,跟加害者一起將真相掩蓋了起來,希望用不再提起、假裝沒有這回事,孩子能得到人生真的還有第二次的開始。不知所措、看得見孩子未來會受到的傷,有些父母連孩子都不敢面對,而選擇疏離,他們掙扎於這社會能給孩子多大的包容。

           一錯再錯的人生是受害者自找的嗎?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共犯!是我們不夠勇敢的面對性侵受害者的傷口、是我們不夠堅持的陪伴性侵受害者的痛楚、是我們不夠撻伐那些傷害受害者的言論、是我們有時連心裡都不夠維護受害者的痛苦不小心的討論。

「我每天都過得很心虛,我不知我有資格這樣過日子嗎?只要感覺到幸福,就覺得自己很不知羞恥,讓不知道我過去的另外一半,對我這樣付出。」「每次開心大笑時,我都會突然覺得自己憑什麼?」「每次聽到有人在罵爛貨破鞋,我都覺得那像在罵我。」「所以我每天都在催眠自己那個性侵是我自願的,最少那是我的選擇,那才能讓我活下去。」

         自從輔大的夏林清名言出來後,「不要隨意踩上受害者那個位子」,成了很多人在說的話,其實,受害者最不想踩的就是受害者的位子,因為,唯有讓自己相信自己不是受害者、只有說服自己那個性侵是自願,才能活下去。(請參酌本站:『我們和我們熟人的那些事,我是受害者嗎』系列)

         受害者最不想要的是「自怨自艾」,而是讓他們可以說服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朋友叫「受害者」,如果你聽見他們的聲音,能不能夠握著他們的手,不要說「加油」,而是認真的感同身受,雖然很抽象,沒有痛過的人永遠無法了解那有多痛,為什麼受害者一直打轉走不出來。也保證,永遠不會把他們當作另一群不一樣的人,不會在私下評論、也不會在生氣時拿來當作傷人的武器。

        每個人的身邊,都有一個朋友叫「受害者」,雖然大部分的人掩蓋的很好看起來就像一般人眼中的正常人,但他們心中的傷口常常都在淌血,他們需要的是有機會被理解而不是自我隱藏。

         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朋友叫「受害者」,他們人數應該要不多,只是,我們身邊,怎麼剛剛好都有這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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