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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13日 星期一

終於飛翔—「殘刑」的那一段(下)

有一有一次,你找到以前「正常生意」時合作的朋友,你說你像以前一樣都約在那固定的高級五星級飯店,就像從前!隔天你來找我時,我問你一切順利嗎?你高興地對我點頭說感覺很好,我也跟著開心的聽你說,一切很似轉向美好。但一通電話來電聲打斷了我們,你說著「生意經」,但我仔細聽卻在電話剛接通時,電話那頭就發出已掛線的小聲響,我懷疑那是一個「空來電」,但又不敢直接問你,怕會擊垮你努力裝來的「自信」。我旁敲側擊、還講了自編的「寓言故事」,你眼神回避、閃開話題、就是堅不吐實,最後我只能直話直問,你起身翻臉甩門而去,你對著我怒聲大吼:「妳為什麼要追根究底?我很努力讓妳不用擔心了!」我讀到你話語裡有哀戚,像一隻受了傷的獅子。


那次的結果是大家都在你面前說「好好好」,但沒有太多交集,後來你被「關的事」變成大家「都知道的事」。不過小子,你知道嗎?我在那時可以丟掉你,因為你沒對我誠實,這犯了我們之間約定的大忌,你還給我甩門!現在的我一定把門拆下來砸你!

有一次,我坐在你車上,因為某些事情要交代你,我們停在路邊小聊了一下,之後開車要去加油站找廁所,你忘了開大燈、也沒發現路邊有警察,在到加油站時,警察追了上來查看你的證件。當電腦打出你的資料時,你被帶到一邊,警察細細地問著你,我坐在車上,不知道該不該下車去解救你,因為想上廁所的是你,但我又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傷了你的自尊?等了十分鐘,我決定下車去看狀況。我請警察先讓你去上廁所,警察問我是誰?知道你是誰嗎?我跟警察表明我是「白玫瑰」的人,而你我很清楚,警察才放心讓你去上廁所,在你去廁所時,警察還很認真地告訴我,你是「治安顧慮人口」,並要我小心自身安全,我笑笑的跟警察道謝,並等你出廁所跟你一起回到車上。

你回到車上,開離加油站,你臉色鐵青、你氣得像在發抖,你開了一段路,你停在路邊在車上對著我大吼:「如果是平常人會這樣嗎?妳有沒有看到?你有沒有看到他們怎麼對我的?這就是假釋犯!」、「妳說我是正常人!什麼叫正常人?正常人會這樣嗎?」...你霹靂啪啦大喊大叫了一堆。你沒有錯、基層員警更沒有錯,他們必須保護這個社會、他們擔負的是這個社會對「安全」的期待。我知道你也沒有錯,你很努力了,雖然面對那麼多挫折,你很努力不再走回頭路了,只是要社會的一個給個尊嚴跟機會。

那次的結果,我半個月的努力沒了、倒退的更慘!你心中的傷再被狠狠地掀起一層,你變得很敏感於其他人的眼神或語調、你的心態開始徘徊在正常人與罪犯之間,讓我害怕的是,這次你的轉變不是「自卑」,而是「憤怒」!你對於我說的話嗤之以鼻,你對於這個社會排斥到底,你的「反社會性人格」正在悄悄地發芽,而我只能再燒光我所有的力氣去跟你做不斷不斷的拉扯。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你的情緒如壓頂般重重的疊在我的身上,你的憤怒如條條的細繩把我緊緊的勒住,你的隨時會爆發的狀態如灌滿的氣球任何時刻都會因為一個觸碰而有爆炸的可能。我不知道該怪誰?誰都沒有錯!我甚至於崩潰到想像有一台時光機,可以把時間倒退到那天可以記得「開大燈」,就沒有後面的種種問題。

好多的「有一次」,這樣來來回回的出現在我們的這段「殘刑之路」,或大或小的影響著我們的心情, 好多個夜裡,我在廁所來回跺著方步,你的事、我的事、我們的事,我徘徊在黑暗的世界裡、我彷徨在沒有方向的未來裡,我得一手拉著你、一手拉住旁邊任何可以給我力量的東西才能不至於跌倒,哪怕只是五分鐘的支撐力,我都覺得感激不已。不放棄,我在心裡不斷的告訴我自己;往前走,我用力拉著你不斷想盡辦法前行。

終於,你的「殘刑」在最後一次報到中結束,你的「資料」正式進入封存,我們總算沒白走這條路、總算把這條路坑坑巴巴地走完。你報到出來,我希望一切雨過天晴,你有幾個不錯的舊同事在海峽的另一邊等你,你期待那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是一個大好消息,對我也是。希望你能飛出去,我開始籌錢。「不太正確做法」的第二次,但我心中充滿了希望。

你的護照、台胞證、機票住宿跟一般旅客一樣,由旅行社很順利地辦了出來,就等著你出獄後的第一次飛翔,離開這個困了你許久無法動彈的國家,到你曾經熟悉的地方闖闖。等待出國的這幾天是我們走來難得的寧靜,你忙著補東補西沒空想太多的情緒,你忙著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沒空間敏感。

直到出國的前兩天你打電話給我,用一種有一段時間不見的不安語氣跟我說,有「同學」好心提醒你最好去確定你是否已經可以出國了,免得在機場被「找麻煩」。我笑笑的安慰你,要你別想太多,「殘刑」結束後,限制出境也就跟著解除,不會有這種事的。但你的聲音依然無助充滿空洞,我只能陪你去移民局跑一趟。

我們約在台中移民局,你拿著所有文件到櫃台排隊,我坐在椅子上準備讓你知道台灣的法律是非常完善的,也讓你可以丟掉這一段日子來的不安,當你「乖乖」的服完殘刑,你已「賺回」你的權利,你已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平凡人了,可以離開「被害妄想症」了。

排到你時,我已經用手機在準備確定下一個行程了,我相信一切將無風無雨,但卻在三分鐘後聽到你在櫃台喊我。你氣急敗壞,整疊你的文件散滿了小小的櫃台,一張「出監證明」明顯的跳在最清楚的視線,整個移民局跟洽公的民眾都知道有一個「更生人」正在辦理出國業務,而且「被限出」。

我拉了一下你的手,先想辦法讓你冷靜下來,換我跟櫃台溝通。櫃台人員很無奈的跟我說,「移民署」那邊還未將你的「限出」解除,他們這邊也沒辦法。我解釋再解釋,但還是脫不了「依規定」,我要求見主管,櫃台也耐心地告訴我,見主管也於事無補,「移民署」那邊沒撤銷,見誰都沒用。

眼見你的情緒就快失控,我的神經也跟著緊繃,我不知道這個打擊你將鬧出怎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有辦法勸你「再等等」?你還不是一個「正常人」?想了一下我決定求救保護司,很幸運跟司長有幾面之緣、很幸運法務部如此相信「白玫瑰」,保護司很能體諒這件事對於一個「更生人」復歸社會的重要性,很快就幫我聯絡移民署,並願意晚點將「指揮書」傳真給我,讓你能帶在身上,以確保出關「證明」你已是「清白人」的身份。

離開移民局的路上,你車子開得飛快,沿路上,你的情緒已經是「滿載線」,你說你覺得你好像有服不完的「殘刑」、你說你永遠不會是「正常人」、永遠離不開監獄、你會在機場再被抓回來...我知道我又再度回到「受刑人」的感受。

你問我:『這就是妳說的,我乖乖服完「殘刑」就可以變成正常人嗎?在妳們的眼中,我永遠永遠都是個「罪犯」!如果今天妳不在,我是不是剛剛在櫃台就被抓了?還是要從機場把我押解回來?我是不是永遠就該留在監獄?』

我沒說話,我靜靜的聽你發著脾氣,這件事我實在無話可說,我是我的錯,我沒有更好的實務經驗,才沒注意到這件事,是我的問題,才讓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又再度被擊潰!都是我的問題!都是我的錯!

路上保護司打電話來說要傳指揮書,我急忙找了一個小七,讓保護司傳真過來,保護司很保護「有心向善」的更生人資料,千交代萬交代要我不可外流、不可透漏個資,我道了好多感謝,好多好多,他們是這樣保護著又拉扯著所有更生人的,才能讓許多人不再走回頭路,自己走過這一段,才能感受他們最沈重又無法說得辛苦。

把保護司的指揮書放在你手上,才慢慢安撫你,並告訴你要隨時的放在身邊,以免機關資訊落差造成其他的耽誤,一邊也安慰你,或許因為你「很乖」、「很棒」、「很幸運」的可以很快的出國,才會讓這種機關資訊上的落差沒有太多人發現。最末,還告訴你一句:「辛苦你了!辛苦你扒開一層一層的痛楚,才能走到陽光的另一段人生。」

這次,你比以往好安撫多了,或許因為你快要有「新生活」了、或許你也疲憊於一直「在生氣抱怨」、或許你也感覺到有多少人在乎你、或許你認為「公部門」的幫助並不遠。

特地送你出國,怕在海關那又出現什麼問題,能就近處理、能不會讓你像斷了線的風箏,看你進關回頭對我揮揮手、收到你登機前傳簡訊給我,你平安第一次「起飛」。

你的飛機起飛,我在機場大哭。終於走完這段痛苦地「殘刑路」,終於走過你的懷疑不信任、終於走過你的抗拒跟不配合、終於走過你的痛苦低潮、終於走過你的自卑險些再墮落、終於走過你的假釋可能會再進去的恐懼、終於走過你沒再回到「裡面」的壓力。我看不見旁人眼光的痛哭,眼淚在這段時間第一次放肆地爬滿整張臉,我終於有能力哭了。

我知道這段「殘刑」路我們走的都辛苦,一個「犯人」向善要付出多少努力才會讓人相信?一個專做受害者的白玫瑰怎麼會跑去幫忙假釋犯回歸社會?你需要花許多力氣去抵抗別人鄙視觀察的眼光,而我需要花許多力去去說服別人相信我是「關懷」而非「原諒」,我們共同在做的是「預防再犯」、讓社會少一個「再受傷」的機會。你失去了很多原本可以給你更好生活的朋友,雖然那會犯罪;我失去許多原本深深支持我的信徒,他們對我是如此的重要。這之間我們都在「選擇」、都在「失去與得到」、都在「改變」、都在「想更好」,

很苦的路,但我不後悔。我從未原諒你曾犯的錯,我很清楚地讓你知道,「原諒」不是我有資格說的,那只有因你案件而產生的「受害者」可以說,只有他們的「原諒」才是真正的「原諒」,任何人都無法替他們去「原諒」、去「要求原諒加害者」,傷在他們身上,只有他們才明白痛有多痛,就算你今天變成一個「大善人」,他們還是能選擇「恨你」。所以我只能「關懷」你、包含這社會都一樣,我很高興我讓你明白這一點並沒有因此而反抗。

我在做的,只是讓這個社會不會再受一次傷,因為你;你在做得,只是別讓自己的人生再犯一次錯,因為罪。


辛苦我們了,這一段殘忍地「殘刑路」,感謝你熬過、感謝你沒再錯、感謝你正常、感謝我沒有退離。不放棄,往前走!不放棄,往前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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